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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k 5 音乐永垂不朽(1 / 2)



1



从前方照射而来的白色灯光刺得我头晕目眩。



我就像刚被钓上岸的鱼,心脏剧烈跳动着。观众回归寂静,投向舞台的眼神彷佛渴求着音乐,也似乎在试探着我们.



我身后的鼓手挥舞着左右鼓棒,敲下四声节拍。我以右手食指弹奏贝斯弦,对着SHURE SM58麦克风吼出歌声。



演奏逐渐加快速度。虽然我们的能力还无法撼动所有观众,但有些人配合着音乐节奏摇摆身体、时而举起手回应我们的演奏。乐团和观众融为一体,情绪高涨,Live House弥漫着蒸腾的热气。



啊!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一股恍惚般的实感从背脊窜升而上,这是我在开始认真玩乐团后首次体会到、仅有在现场表演能拥有的愉悦。



如果能一直身处在这样的世界就好了。



要是能以音乐维生的话……



我的内心悄悄萌生出这个想法。



2



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我认为自己中了大奖。



自从进入音乐杂志《RQ》编辑部工作后,已过了将近一年,当初的憧憬对此刻的我来说已成往事。我从去年七月起接到大久保主编的指派,负责撰写连载专栏、介绍具有潜力的无名独立乐团,到三月的现在仍持续着这项工作,也逐渐掌握



到要颌。



为了寻找能刊登在专栏上的乐团,大久保向我推荐了位于下北泽的Live House “Legend”。Legend的老板五味渊龙仁和大久保是旧识,虽然乍看之下是个不修边幅的大叔,却拥有绝佳听力,能判断乐团将来会不会大红。渴求受到五味渊青睐的乐团聚集于此,因此我也养成了经常跑Legend的习惯。



我遇见他们是在九月,当时我还不是Legend的常客。



那天,Legend举办了双乐团表演活动,压轴乐团的演奏瞬间掳获了我。



他们是四人编制乐团“Je suis musique”,团名在法文中意为“我是音乐”。他们的曲风与狂妄的名字相反,是纤细中充满攻击性的吉他摇滚,舞曲风格的节奏伴随激烈轰响、旋律通俗却文夹杂一丝吊诡。再加上团员明明相当年轻,演奏技术却相当扎实,这一切都深深吸引了我。



我明白自己是为工作而来,原本在观众区后方冷静地聆听他们的演奏,但到第三首歌曲结束时,我人已经冲到了第一排,高高举起双手。他们的表定演出时间是一个小时,我却觉得这一个小时过得太快,内心充满了“还想要听更多”的焦躁情绪。



“……太棒了。”



表演结束,我感受着右手和小腿传来的阵阵疲惫,恍神地喃喃自语。这时,旁边的女孩子出声向我搭话。



“你是第一次看musique的表演吗?”



以坚定眼神望向我的女孩有着明亮的金色短髲,黑色T恤搭配牛仔裤的朴素打



扮与她十分相衬,单耳配戴的紫水晶耳环相当引人注目。



“是的,我今天刚好来看表演,才知道这个乐团。”



她听到我的回答后露出笑容。



“musique很棒吧?担任主唱的女生是我高中的好朋友,所以我每场表演都会来……”



下一秒,我双手搭上她的肩膀。



“我是音乐杂志的编辑!可以介绍我们认识吗?”



她虽然一脸惊讶,但还是友善地帮我和musique的团员传话,当天晚上我抱着充实的心情踏上归途。回家前我告诉五味渊自己很喜欢musique的音乐,他也扬起嘴角挂保证说“他们铁定会红的”。



隔周我便立刻采访了musique,文章顺利刊登在下个月的《RQ》专栏。不过,受到我和五味渊肯定的乐团当然也不会逃过业界人士的慧眼,musique其实早已决定主流出道,专栏刊出两个月后,他们于年底发行了出道专辑。也就是说musique几乎不能算是独立乐团,我的访谈晚了一步。是我向主编热烈诉说多么喜爱他们的音乐,大久保才说着“下不为例”特别允许我刊载这次的专栏。musique的专辑销量老实说并不算太好,但我一点也不担心,深信世人绝对很快就会发现到他们的魅力。



然而,就在musique主流出道后的今年一月,发生了一起意外。



musique在出道前有一个四名团员共同经营的社群账号,经常发表日常生活相关的有趣贴文,也很自然地与大家交流,不摆架子的态度在歌迷间广受好评。



一月某日的深夜,musique的账号却突然发了一则贴文,抨击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乐团。



贴文迅速在网络上扩散开来,数十分钟后由团员自行删除。隔天团员说明是帐号遭到盗用,发出道歉声明。但由于贴文发表的时间在半夜,网络上开始流传会不会是musique团员酒后乘兴发文的揣测,对团员的解释仍抱持着怀疑。



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一个月后,musique的账号又发了一则诋毁其他乐团的贴文。第二则贴文很快就删除了,但musique的社群账号已经引来网友猛烈攻击。



musique再次发出公告,说明在上次意外后虽然已经更换登入密码,但还是遭到盗用。讽刺的是,乐团这边无疑想主张错不在己,却等同告诉大家盗账号是不可能发生的,导致网络上对团员的怀疑越来越重。



如此一来,经纪公司和唱片公司也不会默不作声,听说经纪公司将musique的



团员叫去骂了一顿。公司也劝团员关闭账号,但他们坚称自己是无辜的,乐团一



以来也是倚赖社群账号宣传,在团员拼命说服下才勉强同意留下账号。musique的账号再度发表了公告,宣称今后发文将更加注意,绝对不会再重道覆辙,歌迷也欣然接受他们的承诺,然而……



隔月,musique的账号在发出第三则攻击性贴文后,就此关闭。



担心musique的我,决定与团员相约见面。



3



“……你说什么?”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中,惊讶地开口。



“也就是说,我在考虑是否解散乐团。”



开口的是浦贺渚,她是musique的主唱兼吉他手、同时也是团长。此刻她哀伤



地注视着我的手边,长长的黑鬓彷佛隔绝了自己与周遭一切。



浦贺负责乐团所有的歌词创作,以深入耳膜的独特嗓音和演奏中的凛然姿态,体现出musique清新中带有一丝歪斜的形像。她是团里唯一的女性,歌迷之间偶尔也会戏称musique是浦贺渚的个人乐团,但musique的音乐是由所有团员共同作曲,作曲者的名义也是乐团。



位于下北泽南口商店街、仿照《爱丽丝梦游仙境》装潢的独特咖啡厅内,我和musique的四名团员围坐在桌前。其他三名团员听到浦贺的惊人发言没有提出异议,看来团员也同意这项决定,或至少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为什么要解散呢?乐团不是才刚起步吗?”



浦贺听到我这么说,扬起眉毛怒瞪团员。



“因为没人承认是自己发了那些贴文啊。我真的很生气。”



“要承认什么?我说过不是我了啊。”



吉他手津崎修司瞪了回去。津崎的演奏极具技巧,只要一弹下乐曲的前奏,就能瞬间将观众带入musique的世界。他有着高眺的身材,舞台上有些驼背的弹奏姿势在我看来相当帅气,听说也拥有不少女性歌迷。



“也不是我,所以没有什么好承认的。”



贝斯手佐久间基信接话。他靠在椅背上,黑框眼镜下的眼眸深处透露出烦躁的情绪。佐久间的贝斯演奏不带感情,彷佛机械般正确无比,是他的最大特色。



“我也一样。有问题的是渚吧?你不是最常在庆功宴和练习时说其他乐团的坏



话吗?”



鼓手鲛岛亘反驳。听说是浦贺欣赏他的技巧,从其他乐团挖角进来musique的。正因为他有着不输其他年轻乐团的稳定连击技巧,才能在背后支撑旋律组的浦贺和津崎,让他们放手弹奏。



“我就说不是我了!就是因为不能写在网络上,我才会在庆功宴和练习时发泄啊!”



四名团员争执了好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气氛终于趋缓下来后,浦贺看着我叹了气。



“……哎,从那之后团里的气氛就是这样,只要聚在一起就会开始争论是谁干的,大家感情越来越差。”



照这样发展,看来只能考虑解散乐团了。虽然就我这局外人看来,每个人都只是在气头上罢了



“大家冷静一点,你们从来没发表过诋毁别人的贴文吧?真的是账号遭到盗用了,难道不是吗?”



“是啊,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我也打从心底想要相信团员。但是……”



浦贺欲言又止,其他三人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再次开口:



“老实说,出道专辑卖不好对我打击很大,也确实变得比以前更嫉妒其他受欢迎的热门乐团。如果有团员将这样的情绪用社群账号发泄出来,我也不感到意外。”



任谁都有得不到成果而乱了手脚的经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就是因为团员内心深处也想着自己同样可能做出这种事吧,才无法彻底相信彼此。



“我明白你们会开始疑神疑鬼……但目前什么都还没解决,说要解散还太早了。”



我仍旧试图说服musique的团员。 浦贺双手捧着咖啡杯,开口说道:



“我们从一年前开始准备主流出道,虽然经纪公司给了钱,金额却无法应付生活,又忙到没有多余时间打工,在经济上确实过得很煎熬。”



我偶尔会听闻音乐人在转移至主流厂牌后,反而比独立乐团时期更受金钱所苦。举例来说,独立乐团发行的专辑唱片基本上是音乐人自行制作、贩售,就算扣除裂作成本和通路费用,也能获取大约一平销售额的利润;而作品还不多的主流音乐人只能收取著作版税,或是支付给演奏者和歌唱者的歌手版税,前者的金额大约是不含税售价的百分之六,后者则是百分之一左右。著作版税需分润给音乐公司和共同制作人员,歌手版税是所有演奏者瓜分,因此如果唱片卖得不够好,音乐人也得不到多少著作版税收入。不只实体唱片,即使是行之有年的音乐下载贩



售,收益也与著作版税的百分比相差无异。



当然,主流出道后能得到的宣传资源庞大,销售量必定比独立时期更高。只不过,要是耗费宣传资源却无法提升销量,反而以独立乐团的方式活动更符合经济效益。再加上也有如浦贺所说的例子,独立时期还能兼差或从事其他正职工作,一旦加入主流厂牌就忙碌不已,连打工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但我们还是热爱音乐、主流出道也是一直以来的梦想,大家才会咬牙努力到现在。结果不但专辑卖不好,还雪上加霜地冒出社群账号的问题……实在是受到太多打击了。”



“如果这些发文都是盗账号的人所为,你们也因此解散的话,不就屈服于犯人的恶意了吗?”



“就算屈服也无所谓。这不就表示有人讨厌我们继续玩乐团吗?这样受到某个人厌恶的乐团,真的有继续持续下去的意义吗?”



浦贺叹气,其他三人也失落地低下头。在宛如葬礼守灵的气氛下,我只能拼命鼓励他们。



“不能认输啊!我很喜欢musique的音乐,要是你们就这样解散的话,实在太悲哀了。”



“谢谢你喜欢我们,但是……”



看着脸色惨淡的浦贺,我不小心做出自不量力的提议:



“我知道了。我帮你们想办法!”



musique团员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帮我们想办法……指的是?”



“我再写一篇musique的文章刊在专栏,帮你们打知名度。也会去和主编讨论看看,能不能利用其他版面做你们的特辑。”



“真的可以吗?我记得专栏主题是无名的独立乐团,没错吧?”



“而且我们已经发完专辑,目前也没什么新消息,应该没有办法做特辑吧……”



佐久间接在浦贺后面发出疑虑,但我已经没有台阶可下了。



“或许可以啊!我想助你们一臂之力!”



四名团员看着彼此,似乎在判断是否收下我强塞给他们的好意。



浦贺端起咖啡杯,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后又放回碟子上,看得出来她内心有些犹疑。



“谢谢你的好意,只不过,登上《RQ》不代表就能打知名度……而且,社群账号的问题也还没解决。”



“那件事我也会一起解决的。”



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拍着胸脯挂保证,鲛岛皱起了眉头。



“你要怎么解决?”



“我有办法,我认识一个对解谜很拿手的人。”



他们依旧半信半疑,正确来说是怀着八分怀疑、两分希望。



“总之,”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musique的团员宣布:“ 我绝对不会让musique解散的。”



团员仰望着我的脸上露出呆然的表情,我无视他们的反应,径自燃烧起身负重任的使命感。



4



“结果阿祥怎么说?”



听到五味渊的问题,我噘起下唇回答:



“他说不行,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 。”



“我想也是。”



五味渊边说边吐出香烟的白烟。



这是星期五晚上发生在Legend观众区的一幕光景。我为了讨论musique的社群账号事件,前来拜访五味渊。五味漂不只有着可以判断音乐优劣的绝佳听力,还有能洞悉事情真相的推理能力,至今为止帮了我不少大忙。



“我也赞同阿祥的决定。为了拉拔某个乐团就将《RQ》公器私用,这种事不能原谅。”



我刚和五味渊说完自己向musique的团员夸下海口帮他们写专栏文章,他却回了如此刺耳的话。顺带一提,“阿祥”指的是《RQ》的主编大久保祥一。



“我也明白……但我真的很想帮助musique,他们的音乐明明这么好。”



“音乐做得好不代表能卖好,这点小事你应该也明白吧?”



他说得没错。就连在《RQ》编辑部工作未满一年的我,也亲眼看过各种演奏高超的音乐人离开音乐圈,或是很优秀的乐团解散。好几次我都会想着“要是他们更受欢迎,或许际遇会不同?《RQ》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内心感到一阵悔恨。



“以前的我,只能悲哀地地看着优秀的音乐人退出音乐界,但我已经在出版社担任一年的编辑,也大致习惯这份工作了。连载专栏也有几篇文章引起广大回响喔。”



不知道五味渊是否听进了我说的话,眼睛盯着飘忽的白烟。



“我可是有《RQ》的头衔和专栏作为武器,没有不使用的道理吧?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有才华的音乐人就此消失了。”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啊?”



“咦?”



五味渊这句话让我反应不过来。



“我在问你是不是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好像觉得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颠覆音乐业界似的。”



“我并没有……”



五味渊瞥了我一眼,视线再度转回白烟上。



“你面对无名乐团的团员时都以平辈口吻讲话,和人气乐团却规规矩矩地讲着敬语,你自己知道吗?”



突来的指责让我顿失镇定,仔细一想,和Monoqlo City这些已经打响知名度的乐团说话时,我确实都使用敬语,但当对像是我邀请刊登在专栏的小乐团时,就经常是平辈说话的口气。



但原因不是五味渊所说的这样,我开口反驳:



“我并不是看乐团受不受欢迎而区分说话态度,是无意间这么做的。说话态度



本来就会随状况改变啊,像是年纪大小、彼此间的关系之类的。”



“是这样吗?反过来说,我没看过有乐团成员对你用平辈口吻说话呢。明明是面对和自己同世代的乐手,彼此却明显地划分出上下辈分关系,你难道从来不觉得不对劲吗?难道原因是潜意识觉得自己辈分比较高吗?因为你看不起没有人气的乐团。”



我大为恼火,气急败坏地说:



“才没有那种事!我认为他们是优秀的乐团,才会写进专栏的。我非常尊敬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起呢?”



“但是啊,你每次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表明《RQ》编辑的身分,不是吗?”



我无话可反驳,回想起来,我确实不止一次在他人面前自负地表示自己是《RQ》的编辑。就算没说出口,我也常常在心中告诉自己“因为我是《RQ》的编辑啊”



“自从当上,《RQ》的编辑后,你就觉得自己的身分高于那些没没无名的乐团吧?甚至觉得他们能被选进自己的专栏很幸运,没错吧?”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不留情面呢?我愤怒地咬着牙,继续接受五味渊的言语攻势。



“你觉得可以凭一己之力拯救音乐人,这就是太看得起自己,对认真做音乐的人也很失礼。你根本无法拯救musique。”



我终于理解他的话中之意。五味渊相当生气,因为他和我一样,不,比我看过



太多优秀的音乐人销声匿迹,不希望我轻松地就将拯救他人这种事挂在嘴上。



但即使明白他话里的心思,我还是被情绪冲昏了头,忍不住开口反驳:



“……五味渊老板,你觉得musique解散也没关鲧吗?你也认可他们是很优秀的乐团啊!”



“那也没办法,靠音乐吃饭本来就很困难。如果他们已经做出决定,早点解散对他们的人生才是最好的。”



“musique会选择解散都是因为那个盗用他们社群账号的家伙,要是他们真的解散了,就等同屈服于恶意啊。这是不对的。”



“你敢肯定他们真的是被盗用账号吗?也可能是某个团员发的贴文吧?你敢说绝对不是有团员厌倦了乐团表演、又不敢表明退团,只好出此下策让乐团解散?”



“要是这样的话,让不想玩音乐的团员退出就好,musique也能继续下去了。”



“他们的音乐,作曲人名义可是所有乐团成员喔。没有得到现任四名团员同意



的话,就没办法行使著作权了。虽然根据著作权法,只有在持有正当理由的情况



才能拒绝行使权利,但既然是想要让乐团解散的家伙,也无法预测他会拿出什么理由拒绝吧?”



我这才体会到五味渊是个多么悲观的人,正因如此,更不想让他阻碍我的行动。



“或许无法完美解决,但可能真的能拯救musique也说不定啊!我想拯救musique这件事难道是错误的吗?”



“借用《RQ》的力量提升乐团的知名度,再依赖我解决社群账号的问题,然后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你打算将所有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吗?”



他每句话都刻意说得刺耳,我的忍耐也终于到了极限。



“够了!我不会再拜托你了! 大笨蛋!”



我用力捶了五味渊包在破布般衣服里的手臂,跑出了Legend。



5



一年前当我还是个大学生时,也玩着乐团。



我负贵的位置是贝斯兼主唱。贝斯是刚进大学才学的,虽然还是个新手,但幸好团员并不嫌弃,和我一起努力经营乐团、举办表演,在热音社也得到不错的评价。在表演上完成满意的演奏时、自创歌曲得到反馈时、观众炒热气氛时得到的满足感,对我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感受。



只要是玩过乐团的人,肯定都梦想过成为专业音乐人、靠玩乐团生活吧?我也不例外。怀抱着远超过自身才能和努力的远大梦想,羡慕着更受欢迎的乐团。在热音社的活动上被其他乐团抢走压轴演出的宝座时,或是社团的其他乐团在比赛上得奖时,我都忍不住心生嫉妒。



因此当我确定进入《RQ》杂志出版社时,老实说内心松了一口气。《RQ》是社团人手一本的杂志,而这样一间大家憧憬的出版社录用了我。虽然无法当上职业音乐人,但我可是做到了同等厉害的事呢。毕竟一样是以音乐维生的工作啊!



实际上,热音社的朋友知道消息后也纷纷夸谮我。每当我看着朋友一边寻找工作,同时又无法放弃成为职业音乐人梦想时,内心都忍不住冒出“我可是要在《RQ》工作的,和你们可不一样”的想法。这样的心态很丑陋,但我是靠着轻视他们来安慰无法当上音乐人的自己。多亏了《RQ》,我那颗因嫉妒经历辉煌的音乐人而自顾自受伤的自尊心,总算得以修补回来。



直到大学毕业、真正在《RQ》开始工作以后,我以为这份自以为是就像含在口中的糖果渐渐融化殆尽,然而……



五味渊说得或许没错。我在评价无名乐团的音乐同时,可能也暗自轻视那些尚



未成气候的乐手。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更无法掉头回Legend向五味渊低头。



从Legend逃回家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前往自家附近的居酒屋喝酒,回家后又灌了酒精浓度高的罐装烧酒鸡尾酒,不知不觉就醉得一塌糊涂、嚎啕大哭。



隔天早上,我按着发疼的头起床走到镜子前,发现自己眼皮肿得不成人形。幸好今天是星期六,我也没有约会。用冷水洗完脸后,感觉脑袋终于轻松了一些。



就承认自己内心丑陋的部分吧。我确实一直以来对许多人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藉此沉浸在优越感中,保护自己的自尊心。我应该感到羞愧、并且好好反省才行。



但是,musique是不一样的。我打从心底热爱他们的音乐,对他们抱着尊敬之情。我可以大声地说,自己是真心不希望他们解散,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我不知道在大久保和五味渊不帮忙的情况下自己能做到些什么,但我还是会尽力而为。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拍了拍双颊,接着立刻拿起手机联络musique的团员。在五味渊的批评说教后,我想拯救musique的念头反而更强烈了。



6



两个星期后,musique举办了表演,地点正巧在对我来说有些尴尬的Legend。



musique在主流出道前就是以Legend做为主要表演场地,出道后行程由经纪公司一手安排,似乎无法自由决定演出。而这次的表演是主办方Legend向经纪公司提出邀约所促成的。



我在当天表演开始前来到Legend,五味渊在观众区角落抽着烟。他肯定看见我了,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想到自己那天骂了他笨蛋后就逃回家,实在很难为情。但是,五味渊对我的指贵是正确的,更不用说我至今为止受到他许多帮助,必须低头道歉才行。



我下定决心走向五味渊,心脏怦怦作响。



“五味渊老……”



然而,五味渊却别过头不看我。



虽然立刻遇到挫折,但要修复关系必须趁早才行。我转向他面对的方向,再次



出声:



“五味渊老板。”



没想到五味渊同样再次转过头,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内心升起一股怒火。这是四十多岁的男人该有的行为吗?我明明要和你道歉了啊,你却连听都不想听吗



我鼓起脸颊,掉头就走。我真是太蠢了,还认真想着要和这种家伙和好!我再也不理他了!



舞台上顺利地进行着乐团表演,很快就轮到musique出场了。他们的演奏依旧稳定,却感受不到了气势。毕竟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和解散危机,无法投入表演也在所难免吧。



表演结束后,我在团员的邀请下一同参加musique的庆功宴。



下北泽站附近大楼的地下室居酒屋内,四名团员、来自经纪公司的男性经纪人和一名面熟的女孩子围坐在桌子。我在女孩身旁的位子坐下后,她主动向我打招呼。



“音无小姐,好久不见了。”



她的名字是石馆亚美,是我第一次看musique的表演时和我搭话、帮我引介musique的人。她漂亮的金发依旧闪耀不已。



我回了她,“好久不见”后,就和大家一起等待饮料上桌。在浦贺渚的“干杯”下所有人举起杯子,气氛不算欢快的庆功宴开始后,我重新面向石馆开口:



“musique的表演还是很棒呢。”



“是啊 !渚是我的英雄喔 。”



“英雄?”



我并不是想挑“女生的话应该是女英雄吧?”这种性别上的语病,只是觉得她的说法很特别。



“之前也说过,我和渚是高中同学,从那时开始就是一起弹吉他、唱歌的音乐伙伴。我们会去看彼此的街头演奏或Live House表演,有点互相竞争,同时也并肩作战的心情。我喜欢渚做的音乐,渚也称赞过我写的乐曲。”



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觉得石馆看起来也像玩音乐的人,看来我的直觉是正确的。



“我现在几乎不进行表演了。虽然也曾梦想过进入音乐业界,但放弃了。渚则是持续玩着音乐,终于主流出道,她现在就是我的梦想。因此我想在最靠近她的地方,看着她活跃的模样。”



石馆虽然是对着我说话,但座位实在太狭窄了,不知不觉中变成所有人都转过来仔细聆听。



“亚美……”浦贺小声唤出石馆的名字,眼中充满泪光。



现在的气氛正是时候,我转向浦贺开口:



“还有人这么期待看见你们活跃的姿态,乐团果然还是不能解散啊!为了让乐团继续下去,我们来一个个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我不想要解散。音无小姐,请帮助我们吧,拜托你了 。”



其他团员带着些许疑惑的表情,也配合她一起低下头喊:“拜托你了。”大家内心都是不想解散的啊。事情总算有所进展,我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逞强也没有用,我首先报告了大久保拒绝提供特辑和第二次专栏采访的消息,也诚实表明五味渊不愿意帮忙。团员明显地意志消沉了起来。



“但正因为如此,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无论如何都要找出社群账号意外的真相。你们可以多告诉我一些细节吗?”



“我知道了。”浦贺点点头。



第一起意外发生在一月中旬。musique的账号在半夜一点半左右发表了一篇贴文,批评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人气乐团。



“第一个发现贴文的是我。”津崎举手说道:“当时文章已经发出约二十分钟左右。我看到的瞬间吓得心脏都停了,虽然立刻删除,但还是在网络上扩散开来,到处都是文章截图。”



有人储存了文章的画面重新发表在社群网站上,因此即使原先的贴文删除,也还是留下了纪录。



“你删文之后还做了什么吗?”



“我先联络了团员。浦贺和鲛岛很快就回覆我,但佐久间迟迟没回讯息……”



“那个时间我早就睡了,没注意到你的讯息。”



佐久间说。考虑到事情发生的时间点,就算睡着了也不奇怪。



“我、浦贺和鲛岛都表示文章不是自己发表的,所以推测可能是佐久间做的。直到隔天早上,佐久间才回复说发文者不是他。”



“我一开始也相信大家的话,认为是账号被盗用,因此更改了密码。”



Musique使用的社群网站是以账号和密码进行登入,账号是公开信息,不是关系人士也能轻易取得。也就是说只要知道密码,任谁都能自由登入musique的帐号。因此与其说盗用账号,也可能是有团员将密码泄露给了其他人。



“你们有人曾告诉其他人密码吗?或是有没有头绪可能不小心透露给谁呢?”



浦贺回答了我的问题:



“团员都不承认是自己的过失。但话说回来,当时的密码也使用很久了,很难保证密码防范得滴水不漏。因此趁这个机会换了新密码,彼此也约好绝对不会再让密码泄漏出去,没想到……”



第二篇文章在第一次发文的一个月后、也就是二月中旬出现,时段同样在半夜。文章内容也与上次无异,是批判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人气乐团。



“这次是我发现后删文的。”



鲛岛说。他立刻联络团员,而这次只有津崎没回覆。针对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津崎回答说:



“在睡觉啊。我比较敏感,只要一点声音就会醒过来,所以睡觉的时候会关掉手机的通知。”



如此一来,半夜没有回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津崎说他到隔天早上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隔天,经纪公司找来musique的团员,一起商讨这次的事情。然而,当时依旧没有团员承认贴文是自己发表的,也强烈否认是密码泄漏所致。



“我们更改密码才过了一个月而已,而且为了避免发生相同的事,大家都相当谨慎,绝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新密码。”



浦贺加重语气强调,但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密码的话,反过来说就表示贴文只可能是团员发表的。她越是坚持不是乐团的过失,反而越加深团员之间的嫌隙。



经纪公司劝他们删除账号,一群人为此沟通了许久。而musique也坚持留下帐号,结果以再次更改密码收场。



开口说道:



然而,就像在嘲笑他们的努力般,第三则贴文在三月上旬的深夜出现了。浦贺开口说道:



“当时是我发现贴文删除的。我也联络了团员,这次只有津崎和佐久间回了讯息……”



“我当晚参加了聚会,喝得很醉。回家后马上倒头就睡,到早上才醒过来。”



鲛岛有些自暴自弃地为自己辩驳。



贴文和前两次一样是攻击过去同台演出的乐团,由于提到表演时的事情,看起



来很像是团员自己发表的内容。即使乐团发出了账号遭盗用的声明,社群网站上还是盛传这都是团员酒醉乘兴发文的推测。



“我身为经纪人,已经尽可能站在团员这一边。但是相同的事情连续发生三次,无法再包庇他们了。就算不删除账号,至少在问题解决前也非得暂时关闭账号不可。”男性经纪人口气沉重地说。团员也反抗不了这个决定。虽然也向警方通报处理,但目前没发现任何账号遭盗用的痕迹,结果还是无法抹清团员的嫌疑,情况始终没有好转。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听起来,犯人不可能是团员以外的其他人呢。”



佐久间露出受伤的表情。



“音无小姐果然也怀疑我们啊。”



“不是的,”我慌张地继续说明:“只是觉得不能以一般的方式思考而已。我一直都是以犯人是其他人做为前提的。”



“但是其他人没办法发文啊。”



津崎露出疑惑的表情。



总之我先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我听说过,账号被盗用除了可能是密码遭窃之外,原因也可能出在应用程序或其他网站上的账号绑定功能。”



“我们也调查过了,没有一点奇怪的痕迹。”



浦贺信誓旦旦地说,果然他们也讨论过这种可能性。



“可以查得到账号的贴文是从哪台装置发表的吗?”



“好像没留下这么详细的纪录。”



“但我记得应该能查到登入纪录吧?有奇怪的地方吗?”



登入纪录是账号从什么装置登入的详细资料。以musique的账号来说,肯定会留下从团员的手机、计算机或平板计算机登入帐号的所有时间纪录。要是登人纪录中出现团员都没印象的资料,就可以推论出是盗用账号的装置。



然而,佐久间的回答并不乐观。



“这方面我们也调查了,完全没有可疑的登入纪录 。”



如果没有团员以外的登入纪录,就只能推测是从团员使用的装置登入的了……我差点脱口而出,赶紧捣住嘴巴。



众人陷入沉默,现场一片凝重。经纪人像是想逃离这股气氛般伸手拿起筷子,我们也跟着安静地吃起眼前的料理。生鱼片相当新鲜、炖煮料理的调味也很美味,但味觉和心情却无法搭上线,这顿饭吃得像是在嚼砂般食不知味。



我一边动着嘴巴,脑中不断地思考。现在断定文章是团员发的还太早了,也可



能团员漏看了哪笔登入纪录也说不定。我再度以账号被盗用的前提展开推论:



“不好意思,我再问一次,密码真的没泄漏出去吗?”



津崎一脸烦躁地回答:



“如果一次的话还有可能,但已经发生了三次,其中还有刚换过的密码,所以我不认为是密码泄漏出去的问题。毕竟我们也没将密码写在纸上啊。”



那么,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呢?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其他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是住在一起的家人擅自碰了你们的装置?”



使用团员的登入装置,就不会在登入纪录上留下可疑的痕迹了。而且如果是在登入状态的装置上使用,也就不需要知道密码。



我自觉这是精明的切入点,但浦贺露出阴沉的表情



“或许吧……我、佐久间和津崎都是一个人住。”



我反射性地看向鲛岛,他摆了摆手。



“慢着,我现在确实和女友同居。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发文时间我是醒着的,手机和电脑都在手边。不可能是女友或其他人使用我的装置。”



“那第三次的时候呢?你当时睡着了吧?”



“那天晚上女友刚好回老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着机会难得,在外头尽情地喝了几杯。”



鲛岛的发言存在几分可信度还有待商榷,不过一旦开始怀疑团员的证词就会没完没了。我现在决定要相信团员是清白的,就必须假设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话说回来,贴文都是在半夜发表,会不会是排定发文的功能……”



排定发文指的是让文章在预先设定好的时间自动公开。假设使用排定发文的功能,就算发文当下没有人动到登入帐号的装置,也无法构成不在场证明。



这个推论再连结到“犯人瞒着团员使用装置实时发文,因此发文当下能就近取得装置的人嫌疑最大”的假设,也就是说,排定贴文对犯人而言能降低被起疑的风险。



然而,津崎冷静地驳回我的推论:



“那个社群网站没有排定发文的功能,也不能用外挂程序预约发文。”



看来团员早就讨论过这个可能性。津崎笃定地说他们在网络上仔细查过,不存



在可以预约发表贴文的方法。



这样一来,只能推断贴文还是在半夜发表的。当时团员的装置都在自己手边。只有团员本人可以使用,贴文是如何张贴出来的依旧是个谜团。



“嗯……那像是备份复制手机之类的呢……”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备份复袭手机的运作,以致说出来自己也感到逞强。



“备份复制手机只能同步手机里的资料吧?我想应该没办法连账号的登入状态都同步,至少密码更改后绝对不可能登入。”



这个推论经佐久间否定后也不成立了。关于犯人如何盗用账号的讨论,完全陷



入胶着状态。



不过还有别条路可以走。手法只要找出犯人后再问就好,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谁做的。



“你们最近是否感觉到来自其他人的敌意呢?”



“敌意……吗?”



“或是反过来说,猛烈的爱意之类的……总之就是来自别人的强烈情感。”



团员陷入一阵思索后,佐久间小声地说:



“津崎的跟踪狂……



“跟踪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