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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废物次子(1 / 2)



雪哉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夕阳渐渐西沉的天空。飘散的云朵在斜阳的照射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他正想起身,顿时感到全身疼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可恶……竟然下手这么狠。」



他放弃起身,再度在地上躺成了大字。空气冰冷清澈,冻得他手脚都有点麻木了。



他躺在那里仰望天空,在淡淡的晚霞中,看到一道黑影飞向这里。



那是一只乌鸦,而且是一只三脚乌鸦,体型比普通的乌鸦更大。



雪哉看着那只乌鸦越飞越近,忍不住扶着额头叫了一声:「啊呀!」



只见那只乌鸦飞到自己的上方,接着急速下降,几乎快撞到地面时,乌鸦的身影猛然扭曲变形,就像捏糖人似的,身体渐渐幻化,下一刹那,变成了人的样貌。



「雪哉!」



当那只大乌鸦出现在雪哉面前时,已经变身成一位穿着黑衣的少年。



他不是别人,正是雪哉的长兄。



「怎么了?你为什么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雪哉故意装糊涂问道,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笨蛋!当然是来找你啊!你以为现在几点了?」



长兄的额头浮着青筋喝斥道。虽然长兄大声咆哮,但双眼露出了关切的眼神。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雪哉发现长兄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笑着掩饰道。



「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只是跌倒了,撞到头而已。」



「跌倒的话,肚子上会有脚印吗?」长兄一脸怀疑的表情打量着胞弟的全身,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问:「……是昨天那票人吗?」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跌倒而已。」雪哉苦笑着。



长兄冷笑一声,似乎在说,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的脸该怎么办?」



「怎么了?」



「鼻青脸肿啊!」



今天全家都要去家主宅邸拜年。父亲已经先行一步到达,离开之前曾经再三叮咛:因为会有很多达官贵人都会去,衣着切记要端庄。



「喔,你是说那件事。没关系,桥到船头自然直。」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啊!」雪哉笑了起来,然后窥视着长兄的脸说:「不是时间来不及了吗?」



「对啊!赶快回去换衣服,要在太阳下山之前抵达北家的本邸。」



长兄说完抬头望向天空,天色比刚才更暗了些。



雪哉和其他八咫乌到了晚上就无法变身,如果要飞空赶路,就必须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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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次又闯了什么祸!」三兄弟的父亲抱着头,发出了悲痛的叫声。



「喔,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让父亲伤透脑筋的次子,满不在乎地回答。



一家子聚集在家主宅邸门口,只有雪哉的异样格外引人注目。虽然他和长兄、么弟都是一身正装,但脸上的瘀青惨不忍睹,眼皮还流着血,肿了起来,一只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陆续集合的其他乡长的家族一看到雪哉,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雪正是北领垂冰乡的乡长,他因年纪轻轻就担任乡长而远近驰名。



八咫乌支配的〈山内〉,由四领和区分四领的十二个乡所构成,乡长的地位不低,虽然是世袭制,但能在二十岁出头就当上乡长,可说是史无前例。虽然一度有人对此说长道短,但在他正式迎娶家主女儿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此感到不满。



成为乡长继承人的长子非常优秀,乍看之下,雪正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但他只有一个烦恼——那就是次子雪哉。



令人伤脑筋的是,次子雪哉是个笨得出奇的傻蛋,雪正甚至怀疑他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他和大一岁的雪马能够一起读书的时间很短暂,不久之后,就连比他小五岁的么弟都超越了他,雪正忍不住头痛起来。几年前,雪哉为了寻找走失的么弟,结果自己也迷了路,呆头呆脑的样子让人根本笑不出来。



雪哉也因此成为了垂冰乡的名人,大家都知道他是「乡长家的废物次子」,不仅脑袋不灵光,还很没出息,根本不配成为武家的人。



垂冰乡所在的北领有许多武人,率领这些武人的乡长一家人当然武艺高强。雪正的叔父和胞弟都是在中央赫赫有名的武人,么子雪雉也倍受瞩目,日后将走上武人之路。



只有雪哉完全不行。雪正心灰意冷地确信,如果让他以武人的身份前往中央,日后一定会成为垂冰乡,甚至是北领的耻辱而遗臭万年。



在雪哉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丁点斗志,每天早上练武时也有气无力,不堪一击。当他们三兄弟比试时,才刚喊「开始!」他的木刀就被打落在地。



三个兄弟中,只有雪哉很不争气,再加上他的身世有些问题,所以未来令人堪虑。



「饶了我吧……!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家主解释。」雪正忍不住仰天长叹。



北领家主英勇善战,虽不至于斥责雪哉,但可能会说:太不像是武家的孩子了。



「刚才已经用井水冷敷了一下。」雪正的妻子一脸为难地说:「老爷,请您不要骂雪哉。无论家主问什么,都由我来说明吧!」



妻子拼命袒护雪哉,但她其实并不是雪哉的亲生母亲。



垂冰的三兄弟中,雪哉和其他两个兄弟的母亲不同。由于雪哉的生母很早就去世,雪正贤慧的妻子把雪哉视如己出,悉心照料他长大,所以平时都不会想到这件事。但今天要出席有很多重要人物的大场子,如果雪哉又做出什么失态之举,得让妻子为他善后,不知道别人又会在背后议论什么了。



「不,你不需要为这件事道歉。」雪正浑身无力,无奈地向妻子摇了摇头。



「对啊,是我自己做了蠢事!」雪哉若无其事地说道。



「虽然你说的完全正确,但你这个蠢蛋没资格说这句话。」雪正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掐死他,接着用手遮住了脸叹着气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今天还有贵客出席。长束亲王目前来到北领,他是之前的皇太子,虽然让位给皇弟后为山神效力,但在朝廷内的实力不容小觑。」



「是金乌宗家的人吗?」聪敏的长子听到前皇太子造访,倒吸了一口气。



「是的。如果你打算继承我的职位,最好让长束亲王记住你的长相。」



金乌宗家,指的是族长一族。



山内的东领属于东家,南领属于南家,西领属于西家,北领属于北家,东南西北四领由称为〈四家〉的大贵族统治。根据传说,四家起源于始祖——第一代〈金乌〉的孩子。因此,四家是族长金乌家的分家,金乌家则被称为〈宗家〉。



长束在十年前的政变中失去了皇太子的地位,至今仍然是宗家很受尊敬的皇子。更何况他是宗家的长子,也确保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



「为什么偏偏是今年大驾光临……」



事到如今,也不能把次子赶回家。雪正感到胃痛不已,独自走进偏厅,苦恼呻吟着。



转眼之间,轮到垂冰乡向家主拜年了。



雪正和嫡子雪马走在前面,带着妻子、次子和么子走往大厅中央。和北家有渊源的贵族〈宫乌〉,都已经聚集在主厅两侧,围着来向家主拜年的雪正一家人。北领家主,也就是北家家主,和夫人一起坐在前方的上座。



一个身材魁梧的陌生男子,神态自若地坐在和家主同等地位的座位上。这名年轻人的体格很壮硕,丝毫不比高大的家主来得逊色。他五官英俊端正,充分展现了尊贵的出身,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其他宫乌身上常见的柔弱。他一头粗硬的黑发披在一身紫色袈裟上,虽然轻松自在地坐在那里,但背挺得笔直,眼神毅然,整个人散发出凛凛威风。



「家主,先向您恭贺新禧。」雪正表达了此行目的作为开场白。



「恭喜啊!」家主开心地举起一只手应了一声。



「雪正,把头抬起来,谢谢你们全家来拜年。还有,阿梓!」家主亲切地叫唤着雪正妻子的小名。「我好久没看到你了,孩子们都还好吗?」



「很好。」三兄弟低着头回答。



「托家主的福,一切平安无事。」被点到名的梓也露出恭敬的微笑,抬起头说道。



家主听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身旁的年轻人。



「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金乌宗家的长束亲王,你们也向他打声招呼。」



果然是前皇太子。雪正心里思忖着,恭敬地鞠了一躬。



「你就是垂冰乡的雪正乡长吗?虽然今天是我们初次见面,但我之前就很想和你聊聊,希望等一下宴会时,我们可以坐在一起。」



长束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说话的声音十分宏亮。



「是!万分荣幸。」



不愧是宗家的八咫乌。雪正对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年轻人感到震慑不已,再度行礼。



「我很看好雪正,相信日后他可以助长束亲王一臂之力。」



家主在一旁开心地看着,捻着下巴的胡子补充说道。



「太好了。」



「最重要的是,垂冰的孩子都很优秀,我也很期待未来……」



家主越说越小声,雪正猜想他终于看到雪哉的脸,蓦然听到背后传来啜泣声,才大吃一惊地察觉不是这么一回事。



「喂,雪哉,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哭?」家主困惑地问道。



雪正忍不住转过头一看,次子的后背不停地颤抖,而且未经许可就举起了手。雪正根本来不及制止,他那张又青又肿、满是鼻涕和泪水、狼狈不已的脸,就这样曝露在这些达官贵人面前。雪正可以感受到上座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



「雪哉,你的脸怎么了?」



家主夫人最先开口,她比家主更常见到雪正的这几个孩子,所以看到雪哉的惨况,似乎无法保持平静。



「夫人,这是……」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搞清楚自己〈山乌〉的身份。」雪哉泣不成声地打断了雪正的声音,大声地喊了起出来。「真的很对不起!但请不要继续糟蹋我的家人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雪哉猛然站起身,没有看上座一眼就跑了起来,然后直直地冲向厅堂一隅,当场跪地磕头。



「请你原谅我,不管要我做什么都行!啊,但是不要再打我了!」



雪哉面前的那个人比在场所有人更加脸色铁青,瞪大了眼睛看着雪哉。



那是一名年轻的宫乌,年纪大约只有十五岁左右,坐在厅堂的末座。虽然地位不高,但仍然是宫乌。



「这、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少年父亲的宫乌在少年身旁紧张地问。



雪正一家人、家主夫妇,以及雪哉磕头的那个年轻人立刻转移阵地,来到仆人贴心准备的另一个房间。听了雪哉的哭诉,和两个兄弟的说明,雪正终于瞭解了整件事的全貌。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吃了在本乡贩卖的麻糬,但是没有付钱,是吗?」



「对,没错!」



因为正值新年,地方上也会有小型的市集。从中央回到乡里的这个年轻的宫乌,没有付钱就吃了在市集贩卖的麻糬。



雪正的么子是垂冰乡的孩子王,他愤然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被吃了霸王餐的小孩子去向他告状。



「既然这样,为什么雪哉会受伤?」



家主一脸讶异地反问,么子立刻闭口不语陷入了沉默。



「因为这位宫乌大人不理会家弟的控诉。」



长兄把手放在他头上解释道。从长子的嘲讽口气不难察觉,他也为此感到怒不可遏。



「当雪雉说自己是乡长的儿子,正式要求他付麻糬的钱。但是他非但没有付钱,还嘲笑了雪雉一番。雪雉哭着跑回家后,雪哉就去找他谈判。」



「但他完全不理会我。」



家主听到雪哉抽抽噎噎的哭诉,用力皱起了眉头。



「和麿,果真如此的话,我就不得不考虑处理这件事。」



「恕我无礼,」名叫和麿的年轻宫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紧张,「请先听我解释!」



「好。」家主点头应了一声,和麿立刻松了一口气。



「家主,因为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是乡长家的人。卑贱的〈山乌〉竟然谎称是〈宫乌〉,简直不可原谅。所以我不是嘲笑他,而是规劝他。」



〈山乌〉是对比〈宫乌〉地位低下的人的贬称。



家主还来不及回答,脾气暴躁的么子就站了起来。



「你别赖皮!我一开始就说:『我是代表乡长来找你的。』」



和麿听了雪雉气势汹汹的抗议,觉得正中下怀。



「谁会想到粗鲁无礼,像这样大吼大叫的小孩子竟然是乡长的公子。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在说谎,而且也是他先动手。若不是我的朋友出手帮忙,我早就被他打伤了。」



和麿气定神闲地眯起眼睛说道。



长子和三男看到他闲适的样子,都恨得牙痒痒的。



「呃……和麿说的完全没错。」从意外的方向突然响起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



眉头深锁的家主惊讶地看着变成在袒护和麿的雪哉。



「你的意思是?」



「的确是家弟先动手打人。了解来龙去脉后,也觉得是我们理亏。」



「雪哉哥!」



「喂!雪哉!」



你到底在说什么?长兄和么弟都露出责备的眼神,雪哉虚弱地垂下了头。



「所以,我今天的确是为了家弟的无礼去向和麿道歉。我打算向他说对不起,但他似乎对我的道歉方式感到不快……」



「什么?」家主皱起了眉头。



「不是不是,这是误会,这是双方误会造成的意外。」和麿立刻慌了神。



「我为家弟出手打人道歉,然后再请他付麻糬的钱。」



「不是这样!」和麿说话的声音简直快哭出来了。



「你继续说下去。」家主对着雪哉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结果他就对我说:『你要搞清楚自己山乌的身份。』『不要说谎!』还说:『哪有宫乌穿得这么寒酸!』我告诉他,地方的宫乌都这样,他还是不相信。」



「闭嘴!」和麿激动地叫了起来,「难道不是吗?他穿着羽衣来找我,看起来根本不像贵族。」



变身时,羽衣可以变成羽毛,也可以代替日常的衣服。虽然乍看之下是黑色的衣服,但其实是靠意识制作,也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武人和买不起衣服的平民都穿羽衣,但有钱人平时不会以羽衣的样子现身。



和麿主张说,他没有想到乡长的儿子竟然会穿羽衣。



「而且,他假装为胞弟的无礼道歉,其实是来羞辱我。我觉得他将错就错,继续用谎言来为胞弟圆谎!他对我说:『家弟先动手的确有错,但我身为乡长的代理人,要求你还钱的主张仍然没有改变。』」



「他说的完全正确啊!」



「不,虽然是这样,但不是这样。」



和麿在说话的同时,似乎发现自己在自掘坟墓。家主无法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他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因为我没想到他真的是乡长的儿子,以为是山乌在说谎……认为他在羞辱宫乌。」



「乡长的儿子代替乡长找你调解窃盗的事,结果你就和党羽一起痛打雪哉吗?」



家主不悦地说道。



和麿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他在这一刻之前,完全没有想到事态会向这个方向发展。



「调解、窃盗的事?」



「乡民经常会拜托乡长家里的人前去和贵族交涉,而且你为何吃市集里卖的麻糬不付钱?」



「他说:『就当作抽税。』」



么子雪雉敏锐地察觉到风向变了,立刻补充说明。



「他还说什么『山乌当然必须孝敬宫乌。』这是发生在市集的事,只要去调查一下,有很多八咫乌可以作证。」



长子也马上在一旁助阵。



「岂有此理,竟然有这种宫乌。」家主激动地扶额怒斥道。



「领、家主大人,我以为他们在羞辱宫乌的尊严。」



「混帐!」家主大喝一声,屋子的梁柱似乎都在颤抖。



「啊!」和麿倒吸了一口气,吓得缩成一团。



雪正的三个儿子也吓了一大跳。



「你丢尽了所有人的脸!根本搞不清楚宫乌的职责,只会耀武扬威,对善良的百姓做了什么?你又没有当官,竟然要抽税?简直不自量力,笑掉大牙了!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和麿听到家主的怒斥,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对、对不起。」



「你最先要道歉的不是我吧?」



「呃……」和麿表现出厌恶的不情愿。



「不敢当,是我们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做了失礼的行为。真的很对不起!」



雪哉立刻惊叫起来鞠躬说道。和麿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和麿?」家主一脸可怕的表情叫着他的名字。



和麿用力咬着嘴唇,面对深深鞠躬的雪哉,只能几乎趴在地上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



和麿用屈辱的姿势小声道歉后,就被带了出去。想必等一下会和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父亲,一起再度挨家主的骂。



家主用力叹了一口气,再度看着垂冰乡的乡长一家人。



「很抱歉,我的人竟然如此无礼。雪哉,你的伤势如何?」



「还好,虽然很痛。」雪哉若无其事地回答,刚才的眼泪不知道去了哪里。



始终没有机会插嘴的雪正趁没有人注意,用手肘戳了戳他的侧腹。



「很抱歉,让家主担心了,而且是在拜年的时候发生这种事。」



「这件事不该由你道歉。」



听到这个不疾不徐的宏亮说话声,在场所有的人都立刻正襟危坐。



「长束亲王,您怎么来了?」



顺着家主的视线望过去,长束从容自在地站在门口。



「因为我有点好奇这里的状况,而且没有人聊天的酒宴太无聊了。」他淡淡地笑着说。



「让您看到了我家亲戚的失态,真是失礼!」家主拍了一下额头,苦笑着说。



「很抱歉,我看得一清二楚。和麿似乎缺乏身为宫乌的自觉,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请您不必担心,我不会因为是自己人就手下留情。」



长束轻轻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在家主身旁坐了下来。



雪正看到长束突然出现,忍不住冒着冷汗,再度为儿子的失礼道歉。



「在今日喜庆场合发生如此失礼之举,还请长束亲王包涵。」



「你不必在意,虽然的确有点惊讶。」



在严肃的新春拜年之际,突然有人大哭,而且跑去某个人面前下跪,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惊讶,当时坐在长束旁边的家主,也露出哑然无言的表情。



「雪正,姑且不论今天的事,雪哉身为宫乌,也必须学习在适当的时间和场合,做出恰当的行为。」



「言之有理,是我们疏于教育……」



「我这么不懂礼貌吗?」雪哉事不关己地反问。



「嘘!」雪正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意想不到的人开了口——



「对了,老爷,」家主夫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我想到一件事。」



「喔?什么事?」



「和麿原本不是准备进宫,担任皇太子殿下的近侍吗?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喔,对喔!的确有这件事。」



宗家的皇太子,也就是长束的皇弟,当今的皇太子。之前以游学为名离开宫中,最近即将返回山内。目前正在向宫乌的子弟招募近侍,为皇太子回宫做准备。之前在北家家主的推荐之下,已经决定送和麿进皇宫。



「嗯,事到如今,无法再把和麿送进宫内了。」



「就是啊!所以我在想,是否由雪哉代替和麿去宫中当皇太子的近侍?」



「喔喔!」原来还有这个好方法。家主喜形于色。



雪正却在内心惊叫:这怎么行?雪正猛然回头,发现向来一脸呆滞的次子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妻子和另外两个儿子虽然感到诧异,但看起来都很开心。



雪正也知道这是一件光荣的事,但他太瞭解次子的状况,完全搞不懂哪里值得高兴。上了年纪的家主夫妻完全不了解雪正内心的天人交战,自顾自聊了起来。



「如此一来,皇太子殿下的近侍问题就解决了,雪哉也可以在宫中学习礼仪。」



「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先去当一年的近侍再说。」家主越聊越得意。



雪正原本就因为雪哉的身世等问题感到愧疚,所以不敢对家主的决定提出异议,他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胃。



长束可能发现了雪正的为难,向他伸出了援手。



「我也认为这是好主意,但是否该先问一下当事人的意愿?」



长束亲王,太感谢了。雪正露出欣喜的表情,用眼神向长束致意。



「嗯,有道理。那么雪哉,你想不想去宫中?」家主也点了点头。



「不,完全不想。」雪哉不加思索地立刻回答,简直对问这个问题的家主大不敬。



「为什么?只要你愿意,日后有机会在中央当大官。」家主瞪大了眼睛问。



雪哉听到可以因此出人头地,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我就是不想要这样。」虽然雪哉脸上的表情很没出息,但他的态度很坚决。「等我长大之后,希望可以帮忙长兄,然后在垂冰悠哉悠哉地过日子,绝对不想去宫中。」



雪哉直截了当的回答,让家主也大吃一惊。



「你是武家的孩子,说出这种话真没出息,难道你没有雄心壮志吗?」



「一丁点都没有。」雪哉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像是豁出去了。



虽然雪正原本很希望雪哉自己说不想去中央,但现下说得这么露骨,连雪正也觉得有点坐立难安。



雪哉无视陷入沮丧的父亲,在这个关键时刻展现出真挚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这辈子只要能够对垂冰乡,和以后成为乡长的长兄有帮助就足够了,这就是我未来的梦想,请不要让我舍弃它。」



然而,雪哉的主张无法打动家主。



「你的梦想还真是微不足道。你是男人,难道心中没有大志吗?」



「不,老爷,我觉得雪哉的想法也很好啊!」家主夫人说完,对雪哉露出了亲切的微笑。「但是雪哉,为了你的长兄和垂冰乡,不也该去中央好好钻研一下吗?梓,你认为呢?」



家主夫人征求雪正妻子的意见。



「我也赞成,我经常在想,雪哉大材小用未免太可惜了。」梓开心地点了点头说。「雪马,你认为呢?」



「是的,我认为家主夫人和母亲所言甚是。」刚才不敢插嘴的长子用力点了点头。「家弟只要有意愿,就可以把事情做好,只是他很少有意愿想做什么……」



有意愿就可以把事情做好的人,没有意愿,就只是废物而已。斩钉截铁地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就是被认为「有意愿就可以把事情做好的人」雪哉本人。



现场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氛。



「总而言之,我很高兴雪哉能够去宫中,我认为他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雪马不甘示弱地说。



「不必知道也没关系,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垂冰乡。」



雪哉听了长兄的话,气急败坏地转身说。



「就因为你这样,所以我更要你去外面看看。」



长束看到兄弟两人小声地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觉得很有趣。



「的确。对垂冰乡来说,如果有亲戚和中央有关系,也会大有帮助,你不妨认为这也是对垂冰乡的未来有帮助。」雪哉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长束对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定鼎力相助。」



既然宗家的八咫乌开了金口,当然就没有理由拒绝了。



雪哉听到至少要去宫中一年,发出好似世界末日来临的哀嚎。



「唉,我都说了不要嘛!」



「事到如今,赶快下定决心,你这个笨儿子!」



这一刻,雪正内心才终于摆脱了犹豫,把脸凑到雪哉面前,心灰意冷地小声说道,以免被正在热烈讨论雪哉进宫这件事的家主夫妇听到。



「既然已经和家主、长束亲王约定了,那你就要进宫一年,无论如何都要撑一年。」



「一年!即使我真的进了宫,也没办法撑那么久。」



儿子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雪正心浮气躁地舔着嘴唇。



「什么事都还没有开始做,就开始唠叨埋怨,你给我把耳屎掏干净好好听清楚,若不到一年就受不了逃回来,我会把你送去劲草院,彻底治一治你的劣根性,让你改头换面。」



「……啊?」雪哉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劲草院〉是专门培养名为山内众的宗家近卫队的机构。



既然是培养近卫队的机构,当然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成为山内众是光宗耀祖的事,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够顺利毕业,正式成为山内众。其他大部分人都无法忍受刻苦的训练,被烙上淘汰者的污名,或是被送去从军,听人使唤。



雪正的胞弟以前是山内众,雪哉无数次听他边喝酒边说起劲草院的生活有多么辛苦。



这些既真实又带着可怕的现实感,拍打着雪哉的肩膀,一旦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行。一旦把我送去那里,我真的会死,我没在开玩笑。」



雪哉的长兄和么弟听到他被逼急的声音,都悄悄把头转到一旁。长束似乎也听到了,露出淡淡的苦笑,但雪哉的兄弟和长束都无意为雪哉说话。



「既然知道,就好好忍耐一年。八咫乌只要带着誓死决心,什么事都可以做到。」



垂冰乡的废物次子进入宫廷这件事,就这样成了定局。



周围的人开始讨论具体的日程和准备工作,雪哉欲哭无泪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可恶……没想到这次玩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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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拜年至今已经两个月,雪哉跟着父亲来到了中央。



从垂冰前往中央时,除了以鸟形飞行,还可以骑「马」前往。



八咫乌觉得变成鸟形是一件羞耻的事,宫乌一辈子都以人的外形生活,除了生活困顿,必须以乌鸦的样貌为他人工作的八咫乌以外,大部分都希望以人形生活。只有最低层的八咫乌会变成鸟形,被称为「马」,让其他八咫乌骑在身上,并且约定不轻易变回人形。



雪正也无意变成鸟形飞去中央,从一开始就打算使用马。雪哉坐在乡长家雇用的马上,飞翔在天空前往中央。



雪哉和担任乡长的父亲,以及日后将会继承乡长一职的长兄不同,原本一辈子都不打算前往中央,所以在看到中央的山脉时,就已经想回家了。



父亲雪正完全不了解儿子内心的想法,大摇大摆地骑着马进入了关卡。



北领的人进入中央时,必须将通行证交至关卡。当他们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用牢固的栅栏围起的宽敞空间降落时,一名男仆人立刻跑过来,抓住了马辔。



雪哉拿下了遮住脸部的挡风布后,跟着父亲从马鞍上跳了下来。



「你有带通行证吧?」



「如果没有掉的话,应该还在身上。」



「那就好。」



雪正点了点头,将缰绳交给了男仆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背起行李,迈开了步伐。雪哉和父亲一起走进和垂冰的乡长官邸很像的建筑物内,办理了签到和确认通行证的简单手续。



当他们再度回到马旁时,马的脖子上已经绑上镶着白边的黑色悬带,背面用白线绣满了证明乡长身份的文字。如果没有这条黑色悬带,就会被认为擅自闯入中央,即使被射下来,也完全无话可说,只能自认倒楣。



「请问你们要继续飞吗?」看管马的男仆人发现他们走了过来,恭敬地问。



「不,我打算顺便带儿子参观一下城下。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送去那里吗?」



「请问要送去哪一个马厩?」



「北家的朝宅,是否可以请你同时通报,我们将在日落之前参谒?」



「遵命!」



四家的居所除了建造在四领庄园内的主邸以外,还有在中央期间居住的〈朝宅〉,平时四家的家主都住在朝宅。



从明天开始,雪哉在中央期间,都会暂时住在北家的朝宅。



「唉唉唉唉,真让人忧郁……」雪哉叹着气。



「别说这种话,小心遭到天谴。这是很光荣的事,要表现出喜极而泣的态度。」



雪正听闻挑起了单侧眉毛说道。



「我是真的想哭,父亲大人,你不要言不由衷。」



「虽然你这么说,听说被取消入宫的和麿一家人简直如丧考妣。」



「我根本没说要取代他进宫。」



「唉,你真是烦死了,不要再嘀嘀咕咕抱怨了!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可见父亲也认为被迫接手这个烫手山芋,这也情有可原。因为代表四家的中央贵族,和乡长等地方贵族之间有又深又大的鸿沟。



虽然同样是宫乌,但也有不同的种类。以四家为中心的宫乌是中央贵族,地位尊贵,相较之下,乡长等被称为〈地家〉的地方贵族,经常被看不起。



四家在之前统治地方时,经常和周边的居民发生摩擦。四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就向地家的始祖,也就是在地方上有实力人士求助。在中央贵族的眼中,地家就像是暴发户般的半路贵族,即使官位再大,也仍然无法摆脱「地家终究只是乡下人」的偏见。



地家的人在中央受到了这样的对待,心里都很清楚,所以也很少人有想在朝廷出人头地的野心,几乎不曾有过像雪哉这种地家次子进入朝廷任职的事,而且他们压根儿不想做。



在身份地位高贵的中央贵族眼中,成为皇太子殿下的近侍是令人羡慕的事,但地家的人只觉得困扰。



雪正把马交给听差后,便带着雪哉走了出去。



「总之,你要在这里生活一年,既然已经来到中央了,不如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吗?」



雪哉露出了狐疑的表情,雪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总之,百闻不如一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雪正说完,走出了关卡。



听说北家的朝宅位在中央高山的南侧,从这里北关卡出发,必须绕半个中央城下才能到。雪哉很纳闷,雪正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但一走出关卡之后,就立刻瞭解了原因。



「这就是湖吗?」



「对,我们要从这里搭船过去。」



雪哉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湖,虽然他之前就听说这座湖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没想到比他想像中更加壮观。



湖面在春天的阳光下泛着银色涟漪,熠熠发光。对岸有好几栋水上建筑物,小船载着货物在湖上来来往往。



「无法靠飞行搬运的大行李,就使用水路运输。也有很多人特地来到码头进货,除了中央门附近,整个中央就像是一个市集。」



从地方来到中央的人觉得以鸟形飞过这片湖区太可惜,中央的八咫乌都不太愿意变成鸟形,所以很多人都会搭船。



雪哉和雪正坐上一艘被驯服后去除毒素的蛟龙拖曳的船,享受着船在湖面上滑行的感觉,看着岸边街道热闹的景象,船在转眼之间就来到了中央高山的南侧。



从码头到宫廷的中央门之间有一条宽敞的大道,雪哉从来没有看过修整得这么宽阔的道路,忍不住感到惊诧。



「如果这样就吓到,你以后会惊讶不完。」雪正看到雪哉的反应,笑着对他说。



他们沿着道路走了一小段路,马路两旁开始出现了做生意的小店和摊位,大部分都是卖食物,到处飘来香喷喷的气味,让人口水直流。也有一些摊位贩卖简单的工艺品和玻璃做的发簪等装饰品,很多穿着漂亮衣服的年轻女人在摊位前叽叽喳喳。



越靠近中央,八咫乌就越活跃,店家的数量和种类也更丰富。女人拿着一根长棒丈量布匹贩卖、小孩子能言善道地推销着甜酒和煮熟的豆子、生意人吆喝着贩卖鱼和蔬菜、街头艺人缓步走在街上敲锣打鼓。也有人在卖龙蛋碎片,或是彩色蜥蜴干、红色麻雀羽毛饰品这些难辨真伪的东西。



不愧是中央的市集,繁华的规模和垂冰乡的市集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他们继续走在大路上,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悬崖。更正确地说,他们来到了一座通往断崖的大桥。



「哇,这是什么?太壮观了。」



雪哉忍不住惊叫了起来,冲到桥的栏杆旁,探出身体。



连结大马路和断崖的桥下是又大又深的山谷,山壁就像是山谷裂缝其中一侧的形状。因为过于高耸,根本看不清楚谷底的状况。断崖上有好几个地方喷出了水,像瀑布般落向悬崖下方。



那是一座涂了红漆,看起来很壮观的桥,桥的这一端是热闹的市集,靠山的另一端有一道巨大的门,门前站了几名士兵。



雪哉纳闷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士兵,父亲向他说明。



「那就是中央门。只要过了这座桥,那一头就是宫中了。」



「那里就是宫中吗?但我看到门内也有商店。」



「那不是像市集这里的商店,而是专门做宫乌生意的商人开的店。店里的商品都很高级,所以也只有高阶客人会光顾。」



雪哉走进中央门时很紧张,但门卫确认证件无误,就让他们进入了。



走进门内,周围的气氛的确完全不同了。原本的大马路变成了绕着山外围呈螺旋状的石板坡道,背对着山壁而建的商店比刚才看到的店家更漂亮,贩卖的商品似乎都是上等品,客人的衣着打扮看起来也像有钱人。而且走过那道门后,就听不到商人的吆喝和街头艺人的音乐声了。



雪哉默默跟着父亲在坡道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发现坡道突然变陡,渐渐变成了整修得很完善的石阶,路旁的建筑也从原本的商店变成贵族的房子。



当他们走得气喘吁吁时,终于来到石阶的最上方,前方是使用四根涂了黑漆圆柱的豪华四足门,周围是白色墙壁,充满了庄严的气氛。



即使不用父亲说明,雪哉也猜到那是北家的朝宅。



「请开门!垂冰乡乡长雪正和儿子前来参谒,可以麻烦传达吗?」



雪正对着紧闭的大门喊叫。



门旁的小窗户被推开,里面的人确认是雪正和雪哉后,旋即打开了正面大门。



「垂冰乡乡长大人,欢迎光临。」



「嗯,辛苦你来迎接。」



门卫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比雪哉想像中更雅致的前庭。修剪得宜的黑松林立,地上的碎石白得刺眼,一踏进大门,脚下的石板就变成了磨得透亮的黑色花岗石。



北家位在北领的邸第很大,虽然很壮观,但难免有粗俗的感觉,朝宅却品味高雅。



雪哉一边打量着挂在屋檐下有金属雕刻的灯笼,一边跟着父亲来到朝宅的深处。在那里迎接他们的是北家家主的孙子喜荣,日后将继承北家家主的地位。



今年二十三岁的喜荣是一个快活的年轻人,他的外貌一眼就可以看出和北家家主有血缘关系。即使在朝宅内,他也一身方便活动的狩猎装扮,显然很活跃。



他一看到雪正,健康肤色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主动走过来。



「雪正乡长,欢迎你来这里。但是很抱歉,家主和我父亲目前正为白珠公主登殿的事在朝廷商议。」



「喔、喔!」雪正听了喜荣的话,忍不住叫了起来,「白珠公主终于要登殿了吗?」



「是啊!终于要登殿了。」



所谓〈登殿〉,就是为日嗣之子的皇太子选妃所设立的制度。



四家分别派出一名公主进入皇宫,四名公主中被皇太子选中的才能正式入宫。候选的公主聚集在名为〈樱花宫〉的宫殿中,就称为〈登殿〉。



白珠公主被称为「北领珍珠」,是北领最漂亮的公主,北领所有人都知道,她将进入宫中候选皇太子妃。



「因为这个缘故,目前的朝廷不怎么平……所以父亲要我转告,他为无法亲自迎接你深感抱歉。」



「不,无须道歉,愧不敢当。」



雪正和喜荣虽是姻亲关系,但雪正是喜荣的姑丈。以年龄来说,喜荣也是雪正在北家中最能够轻松交谈的对象。



他们稍微聊了一下朝廷目前的状况后,雪正就把雪哉交给了喜荣。雪哉在雪正的催促下,乖乖向喜荣鞠了一躬。



「我是垂冰的雪哉,接下来的一年,请多指教。」



「你好,彼此彼此,也请你多指教。」喜荣也露出严肃的表情,认真地向他打招呼。



雪正把雪哉交给北家朝宅,也向喜荣打完了招呼,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在喜荣带着雪哉参观朝宅时,他虽陪在一旁,但在马厩中看到自己的马,便决定立刻打道回府。



「雪哉,你要好好努力。」



「是,父亲大人也请多保重。」



来这里的路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所以父子之间的离别也很干脆。



之后喜荣带雪哉来到他的房间,漂亮的房间丝毫不比喜荣的房间逊色。官服等宫廷生活必需的物品都已经送到他的房间,都是事先从垂冰乡送来的。



雪哉在确认物品时,发现在淡青色的官服之间夹了一张折起的纸。



「哇,是母亲大人。」



他打开浅绿色晕染图案的信纸,闻到了淡淡的白檀香气。信上用可以感受到她良好家世的漂亮字体,写了关心雪哉的内容。



——请务必要保重身体,如果有什么状况,立刻和家里联络。



「『母亲祈祷你能够顺利完成使命,健康回家。』」



雪哉喃喃地念出最后一句,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他打开淡青色的官服打量着。那是将礼装简化后的短袍,为了方便活动,两侧都没有缝死,垂着可以将袖口束起的细带。针脚很细,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精心缝制完成。



这件官服是母亲亲手缝制的。



「母亲大人,谢谢您。」



雪哉将官服和信捧在手上,向身在远方的养母轻轻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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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雪哉进入了朝廷。



北家的朝宅竟然准备了车子前往朝廷,飞车的上方和前方各系了一匹很大的马。雪哉虽然有骑马的经验,但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坐在车上飞行。



虽然他跟着也要去朝廷的喜荣身后上了飞车,但感到坐立难安。当车体发出巨大的声响飞起时,他忍不住惊叫起来,不免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喜荣虽然很习惯坐飞行马车,但似乎很在意车内的沉默气氛,而且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雪哉。



「你第一次坐飞车吗?」喜荣语带迟疑地问。



「是的。」雪哉抓了抓头,「因为我是地家的次子,原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乘坐这种车子。」



「这、这样啊!」喜荣的态度不像是北家的少爷。



「喜荣大人,你不需要这么在意我,我不会吃了你。」



「话虽如此,雪哉……大人。」喜荣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干么那么客气,叫我雪哉就好。」



「不,那怎么行?」喜荣一脸为难地皱着眉头。



「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当然不可能有办法取代和麿,但我会努力不丢北领的脸。请你叫我雪哉就好。」



雪哉轻轻鞠了一躬说道。



看到雪哉表现出的低姿态,让喜荣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和麿那件事,无论怎么想,都是他的错。我刚才来不及问你,你在新年时受的伤已经没事了吗?」



「是的。你也看到了,完全没问题了。」



「是吗?那就太好了。」



雪哉轻松的态度,终于让喜荣也放松下来。



「雪哉,你在朝廷期间,可以把我当成兄长。听说担任皇太子殿下的近侍很辛苦,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真是太好了!那我也放心多了。谢谢你!」



他们在聊天时,飞车已经抵达了朝廷入口,名为〈大门〉,是通往山中的正门。



贵族的朝宅都建造在山壁上,政治中心的宫廷和金乌一家所住的宫殿都在山中,因此宫廷所在的整座山都被视为宫中。贵族都在断崖上或是在突出如平台的岩石上建造宅邸,大门是为这些贵族进入山中时所设的门。



雪哉听说过这道大门,但发现大门的规模远远超乎想像。外形和昨天看到的中央门几乎相同,只是大小规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大门深入岩壁而建,一旦降落在门内,就无法看到全貌。柱子很粗,五、六个大人拉着手才能够抱住,门上面的金属扣环比雪哉的脸还要大。涂上红漆的柱子色彩很鲜艳,但必定已有相当的历史。



准备进入宫中的各家贵族搭乘的飞车,陆续降落在门前悬空而建的舞台上。



「雪哉,你在干什么,快过来啊!」喜荣立刻叫住他。



雪哉东张西望慌忙地寻找喜荣的身影,发现他正熟门熟路地准备走进大门,雪哉立刻追了上去。在一片红色和深红色的官服中,雪哉身上的淡青色官服格外引人注目。



官位低的官人规定只能穿蓝色的官服,官位越高蓝染的官服颜色就越深。雪哉穿的淡青色虽然是蓝色,却是很淡的蓝,显示他的官位最低。只有官位比穿蓝色官服的官人更高的人,才能穿红色、深红色和绿色等官服。



放眼望去,这道主要都是高阶官人出入的大门,仅雪哉一人穿着淡青色官服,如果换成其他人,恐怕会感到畏缩。雪哉发挥了天生的神经大条,瞥了一眼皱起眉头的门卫,若无其事地通过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