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天井，天花板，文中部分直接使用>



八裂岛家直至战前都是某个圈子的名门世家。



而所谓的「某个圈子」，指的便是无耶师——即灵能者所主宰的可疑行业。



八裂岛家便是在这可疑的圈子中代代相传的家族之一。



而在这可疑的圈子之中，他们的名声相当不好。



受雇对权贵下咒。受雇对普通人下咒。甚至未接受委托，只要不顺眼便会施展咒术。



恶名远扬，也就是他们像这样四处散布诅咒的影响吧。



后来，八裂岛家的名字突然消失了。



人们对其下场议论纷纷，而不知何时起，他们的存在逐渐被人遗忘。



——为寻找这个幻影般的家族，抚子来到了宇治。



跨过古色古香留存至今的宇治桥，经过犹如现世净土的平等院。



目标的府邸，似乎位于宇治的尽头。



「……就是这附近吧。」



抚子看着地图，拐进了某住宅区的第四个路口。



突然，她感觉到了空气的变化。



褪色的白线、堆积的枯叶、生锈的标识——周围的景色并未有太大变化。



而仔细一看，标识上的文字歪曲。混沌的文字但是看便使人滋生奇怪的寒意，脑髓亦是晕乎乎地摇晃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找不到呢。」



抬头看向那凌乱的标识，抚子轻轻勾起嘴角。



——原来就在『夹缝』啊。



『夹缝』——即人类居住领域和非人类栖息领域的边界位置。



没有通灵能力的普通人无法察觉，即便是无耶师，也不能轻易进入。看来八裂岛家似乎藏身于这不可视的领域中。



「跟忌火山一样。在平等院眼皮子底下还真敢呢，真是的——」



「——你要去哪里，小姐？」



妩媚的女低音自上而下，抚子睁大眼睛，抬起头。



——视线交汇。



「你看，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那是一个年龄约莫二十岁——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一头黑色秀发垂下，在颈侧扎成一束。鼻梁细巧高挺，眉毛整齐有致。如玉般的肌肤映衬着珊瑚珠色的绛唇，实在美丽动人。



如此绝世的美女，不知何故坐在树上。



女子扬起嘴角，将合上的黑檀扇对着头顶。



「没有伞的话，就别走远了。」



「……雨？」「嗯，雨。」



抬头望去，晚秋的天空呈淡蓝色，如棉花般的云缓缓流动。阳光倾泻而下，令抚子眯起眼睛，她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并没有雨的气味。



「似乎会下秋雨。嗯，等到月亮出来大概会停吧……」



女子啪嗒啪嗒地摇着扇子，叹了口气，仿佛在说「真倒霉啊」。



真是奇特的女子。虽然不太想与她有所牵连，但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并非常人。



「……谢谢你的关心。」



总之，抚子决定暂且应付一下。



「那么，在这样的天气下，你为何会坐在树上呢？」



「我为好事之人。偶尔淋湿也无妨。」



「……会感冒哦，姐姐。」



「冇问题。不巧的是，我没有这么软弱。」<注：冇，通「无」，原文该部分为粤语>



女子轻轻耸肩，而抚子小心观察着。



她的身体散发着女性的魅力。女子看起来比抚子高上一截。她将腿伸至粗壮的树枝上，背靠树干，似相当惬意。



黑色的长大衣、黑色的靴子、黑色的挎肩包。乍看之下，并无奇异之处。



「你也是八裂岛家的客人？」



「……嗯。嘛，差不多吧。」



随着一声含蓄的肯定，女子缓缓起身。



漆黑的大衣飘起，而下一瞬间，女子便落于地面。



「会去那座宅邸，若我没猜错，你也是所谓的无耶师吧。再怎么看都只是一位可爱的小姐，却从事着相当古怪的工作啊。」



「哦呀……姐姐你不是吗？」



「不是。我不过是普通人。只是被邀请去那座宅邸罢了。」



女子呵呵笑着，将合上的擅自转向自己。



琥珀色的瞳眸闪烁着。她的左眼旁有颗小黑痣，更显她的妖娆。



「我的名字……姑且就叫我无花果天娜吧。」



「『姑且』呢……」



抚子抱着胳膊，观察着天娜。然后，诱惑似地勾起红唇。



「我叫狱门抚子。请多关照。」



「nadeshiko……抚子吗。原来如此，果是名如其人。名副其实的楚楚可怜呢。」<注：nadeshiko，罗马音，写做抚子，亦有瞿麦之意>



「——唉？」



抚子不禁瞪大红色的双眸。天娜挑了挑眉，显得有些讶异。



「嗯？怎么？」



「……你、不知道狱门这个姓氏吗？」



「不甚了解……怎么了？」



「不……倒也无所谓……难不成，你真是普通人？」



「所以我就是这么说的嘛？我不过是彻彻底底普通人。」



天娜轻松地笑了笑，展开扇子。



「怎会……来这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的地方？」



「毕竟是被邀请来的。既然被邀请了，就没有不让进的道理。所以，我便借此机会饱览四方——如何，相当市井的举动吧？」



天娜停下优雅地摇着扇子的手，轻轻一笑。



美——却带着一丝古怪的微笑。抚子不安地摸着脖颈，皱起眉头。



「……待树上也算是观光吗？挺新奇。」



「是啊。放平常这可是无法进入的地方，何不纵情享受——话说，雨似乎要下了。你最好赶紧动身。」



说着，天娜从一旁快步走过，抚子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还想再转转。被雨淋湿也无妨。」



天娜轻摇扇子。她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街角的另一侧。



抚子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轻作鼻音。



「……是什么法术呢？那个女人，完全没有体味。」



集中注意力后，抚子隐约嗅到了天娜所携的香气。



而作为关键的天娜身上却没有任何气味。这好比香炉飘出的烟凝成人形——但并无肉体存在。



「这样一来，就无法判定是人还是妖怪呢……唉？」



感受到空气潮湿起来，抚子仰望天空。



阳光突然间被云层遮蔽。遮蔽太阳的云朵厚重起来，天空变为铅灰色。不久后，冰冷的雨滴落在了抚子的鼻尖上。



「……真是古怪，那个女人。」



抚子长长叹了口气，准备动身。然而，她忽地触碰了下自己的嘴唇。



「——楚楚可怜啊。」



◇　　◆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听闻这一族消失了。」



抚子将折叠伞向后倾斜，略显茫然的望着眼前的门。



此门自身就如城郭一般。气派的门牌上浓墨重彩地写着『八裂岛』三字。



「这不是相当显眼嘛。」



抚子撇着淡红的嘴唇，按响门铃。



隔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来了」的回应，门开出一道缝。



「您是灵能者对吧……？」



一个怯懦的眼镜男从门缝中窥探着。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身体细得好比铁丝。一看到抚子，男子便露出困惑的表情。



「抱歉，我来迟了。我们对于『邀请』这一事情实在不太习惯……」



「啊，不过，再怎么看您都……」



眼镜男感到困惑不无道理。



鲜艳的红色围巾、卡其色的粗呢大衣——再加上带有校徽的水手服。站在眼前的少女俨然是一身学生装束。



抚子一脸若无其事，向眼镜男出示邀请函。



「是贵府邀请了我们狱门家吧？」



之后一切顺利。抚子跟在男人身后，穿过八裂岛府的大门。



跨过肃穆的大门，呈现在眼前的是寂静的庭园。



正门左侧有一池塘，鲤鱼游弋其中，正前方一条石板小道铺开。四周铺满白色的鹅卵石，砂石上刻有细小的方格纹。



如墓地般万籁俱寂的小道尽头——左右各有一盏威严的五段重石灯笼。



经过它们后，前方出现了一座让人联想至城堡的森严宅邸。



一旁带路的男人，用小到快要消失的声音说道『小的名为二阶物也』。



「会在这个家族中，也就是说你是无耶师？」



「不，我只是打杂小役。普通人，只是普通人而已。那些东西，我看不见，也听不到。此次事件，说实话我也是一头雾水。」



他的确是个怯懦的男子。似乎连正眼看人都做不到，说话时总是低着头。他的视线一直放在抚子手上。



抚子随声附和物也，不时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抚子的嗅觉很敏锐。



「——时间。能问个问题吗？」



「当、当然！只要是我能回答的……」



「晚餐从几时开始？」



「……晚、晚餐？」



「是的，什么时候用晚餐？从方才开始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高汤味，令我难以静心。」



「呃……要、要是各项商谈顺利进行的话，大概在十九点……」



「我明白了。听到这个便足够了。」



「这、这样，哈……」



心神不定的男子挠了挠头，然后打开了玄关的门。



屋内是现代风格设计。天花板很高，间接照明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物也似乎相当抱歉，缩了缩身子。他的视线还是老样子，停在抚子的手上。



「毕竟我是跟名单上登有名字的人一一联系的……老实说，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会来。无耶师的礼节我也一概不知……」



「是吗，真不容易。」



「嗯……我们姑且是打算视时间停止接待。对像狱门小姐这样直接前来的人来说就有些抱歉了——」



「抚子。」



「什、什么？」



抚子将自己的乐福鞋并排放在堆置大量鞋子的角落中，优雅地微笑着。



「请叫我『抚子』。用『狱门』称呼，不太可爱吧。」



「呃……那么，抚子小姐……」



物也惴惴不安，对此抚子点了点头，在走廊中迈进几步。



而她又猛地回过头，物也不禁失声，连忙后退。



「如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食物的量会不会不够？」



「我、我们已经准备充足，不必担心，我想应该都能吃饱。」



「吃饱……嗯，那就好。」



抚子暧昧地回道，环顾四周。



看起来只是假花的芳香剂、静静放置的拖鞋架、五彩的现代画——



「……我从叔父那里听说过，八裂岛家，是无耶师圈中没落的名门。」



看着这些满是生活气息的物品，抚子说道。



「的确，听说他们擅长操纵死灵与妖怪的术法……八裂岛家，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要委托其他无耶师退治妖怪？」



「嗯……我也完全不清楚详细情况。」



物也耸了耸肩，扶了下歪斜的眼镜。



「不过，据老爷所说……『八裂岛家的咒力已不复存在』……啊，客厅在这边。之后的事情，老爷会亲自说明……」



物也客气地重新引导起方向，抚子跟在他的身后，轻哼一声。



灵能丧失——对于无耶师而言，这是最为恐怖的事情。如果八裂岛家发生了这种情况，那么他们突然从灵能界消失也就能够理解了。



但是，总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八裂岛家四处散布诅咒，试图诅咒他们的人应非常之多。他们到底能从这群疯狂的人手中逃脱吗？



而且——抚子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脖颈，柳眉微皱。



「……总觉得，很臭。」



所见之处均被尸骨所包围——



整座宅邸弥漫着令人产生这种错觉的尸臭。



这种臭味用芳香剂也遮盖不了。如此鲜明而浓烈的气味——就好像墙壁、地板、天花板不留空隙地布满了尸体



这种气味自四面八方弥漫而来，就像腐烂的手伸向自己。抚子耸了耸肩。



「……嗯，虽然还没我家严重。」



◇　　◆　　◇



物也将门打开，宛如化装游街般的景象便展现在眼前。



商务人士风的男人、脸上刻满经文的僧侣、哥特式洛丽塔风的老妇、披着熊头的男人、荧光色的巫女——



在这不那么宽敞客厅里，这些人一齐转身的光景就像一场色彩缤纷的噩梦。



抚子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坐到最后一排最边上的座位上。



她能感受到无数黏糊糊的视线。恐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寻找着一个咒杀碍眼竞争对手的机会。



成年人真是讨厌啊——就在抚子在心里嘟囔的时候，客厅的门发出尖叫般的嘎吱声打开了。



「……非常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伴随着缺乏抑扬的声音，一个男人缓缓走进客厅。



他的头发中夹着白发，戴着玳瑁框眼镜，瘦弱的身体套着宽松的polo衫，皮肤土黄，表情毫无生气，黑色的眼睛看起来就像穿孔的洞。



显然，他身患疾病——又或者被诅咒了。



男人拖着身子走进客厅，像瘫倒一样坐在正前方的扶手椅上。



物也连忙走上前，为主人准备水壶和玻璃杯。



「我乃……八裂岛阴实……八裂岛家现任家主……此次是想麻烦诸位……出谋解决仓库的问题。」



「仓库？仓库出了什么问题啊！」——一个尖锐的女声催促道。



阴实深深叹了口气。眼镜后的深渊，空虚地映照着在场列坐的无耶师们。



「——有鬼。」



客厅里的无耶师们纷纷扭动身体。抚子眯起红色的瞳眸。



据说——八裂岛府中，围绕房舍建有三个仓库。



南面一个，东面一个、西面一个。虽然三者皆为代代传承的大仓库，但内部并未好好整理过。各种书籍和物品都随意搁置着。



「……也就是说，还保留着当初施展咒术时的陈设咯？」



「呃，是这样没错……我也进行了确认，有很多我不甚清楚的道具。」



在穿着棒球夹克的男人的询问下，物也一脸为难地答道。



「哼哼，原来是宝物堆积成山啊——所以呢？那个仓库里有鬼出现咯？」



物也对着龇牙的无耶师点点头，继续陈述。



八裂岛家在许久前失去了灵能。因此这些仓库也就派不上用场，他们决定拆除掉。于是，时隔数十年他们再次确认了一下仓库内部。



「鬼……出现了……」



阴实恍惚地望向天花板，声若蚊蝇喃喃道。



「自那时起……从那之后……一直……鬼一直折磨着我……」



「——出现的是怎样的鬼？」



第二排中的一个商务人士打扮的男人提出问题。



他穿着整洁的西装，带着一副犀利的银框眼镜。西装男轻轻调整了下位置，冷冷地注视着阴实。



「失礼了。我最近才开始在神田从事驱邪工作……相比在座的各位来说，我经验尚浅。因此，我想要了解一下鬼的具体特征……」



「很大……而且，很丑陋……」



阴实的视线没有从上方移开。他的眼神宛如灵魂出窍。



「它发出咯吱咯吱、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声音像是能刺穿脑髓……嘲弄着我……现在也在……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那张土黄的脸染上恐惧的色彩，阴实痉挛起来，仿佛怪物就在眼前。



「八裂岛先生？」



「……啊……非常、抱歉……」



阴实不断摇着头，拿起玻璃杯。然而，由于全身都在颤抖，他几乎把水都洒了出去。



「就是这样，那东西在支配着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拜托你们……求求了……请救救我……」



毫无抑扬的声音绵绵不绝道，阴实那瘦骨嶙峋的肩膀不规则地颤抖着。



带着防毒面具的老人，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嘲笑道。



「真是可悲啊……这就是曾与我族争斗的八裂岛家的末路吗？」



「实……实在抱歉……」



「无妨无妨。我会救助你的。不过报酬可要按照我们的要求来，毕竟敌人是鬼嘛。虽然可能比不上当初祸乱此地的桥姬，但也是麻烦的存在……」<注：桥姬，一种出现在桥边的女妖>



「没错！酬金可得给够啊！」



尖锐的声音响起，出声的是坐在最前排中间区域的荧光色巫女。



五彩的双马尾。星形太阳镜。彩虹色的独角兽毛绒玩偶——



在这个客厅中，她是最奇异、打扮最为惹眼的女性。



「……喂。那人，我记得是艺人来着……」



「一大早就用那刺耳的声音占卜星座的假占卜师嘛……」



无耶师众人喧哗起来。就算是疏于真人世事的抚子，也隐约知道这位巫女的名字。



「焗饭★芋头……」



「是剑兰★里子！」



剑兰★里子摇动着华丽的双马尾，愤然回头。



毫无疑问，她就是不久前还在屏幕另一边的艺人。



「我听见了哟，那边的非艺人少女A！竟然不认识因主导节目『早安★炸弹占卜』而广为人知的剑兰我！不可能！简直不敢相信！你到底接受的什么教育啊！」



「……实物还真是令人烦躁。」



「电视里轮到这家伙说话的时候我都会静音……」



在尖锐的叫喊声中，无耶师众人甚至忘记了竞争关系，纷纷牢骚起来。



「我可是赌上了演艺生涯啊！」



剑兰★里子叫嚷起来，挥舞着独角兽毛绒玩偶。



『恰噗』的水声响起，看来，毛绒玩偶中塞了什么东西。



「凭借灵视和灵水从搞笑区up升级为真实区up！然后有了黄金时段的冠名节目！为此我不能松懈一丝一毫！而就是因为你，我的精神统一被扰乱了！非艺人少女A，站起来！报上名字！」



抚子暂且是站了起来。



「抱歉。我并无恶意。我对艺人不是很了解——」



「少废话！我会记住你的脸和名字的——啊真是的！你这脸蛋真是漂亮的让人恼火！快报上名来！非艺人美少女A！」



「我叫狱门抚子。是式部女学院的一年级学生。」



空气瞬间冻结了。然后，嘈杂声如涟漪般蔓延开来。



狱门、狱门、狱门——



「鬼的末裔啊……」「肯定是在说谎吧。」「那个被诅咒的一族……」「……十几年前应该灭族了才对……」「是狱门家的话头部有特征……」「『和狱门家断绝关系』过世的大老爷这么说过……」「我曾祖父被他们剥过皮……」「那个昭和时代的大鬼女的……」「狱门大人……」「狱门乃灾祸之兆……」



狱门、狱门、狱门——！



「唉，什、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这种反应……？」



众人将困惑的巫女抛在一边，接连转过头去。



眼神或惊愕、或战栗、或猜疑、或好奇、或忌避——这位名为狱门抚子的少女的存在，犹如投入水中的小石子一般，在无耶师众人间激起道道波纹。



「……当名人还真讨厌啊。」



抚子的心情就像在鼠窝中迷路的小猫一样，她低下赤红的瞳眸，苦笑着。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嘈杂中响起。



「——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



这个声音很耳熟。抚子瞪大眼睛，不禁转过头。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无花果天娜抱着双臂站在门旁。



「大家好（daigahou）我叫缇娜·哈，是一名不足道的学生。」



天娜若无其事地报上了完全不同的名字，迈开脚步。



「今日我代表香车堂大学文学部的苍堂次郎教授参与此次委托。」



当走到最后一排时，天娜靠在抚子旁边的椅背上，一手托腮。



「老师是一位精力充沛的人。虽然他也热切期望参与此次委托，但时间上和一些要事有所冲突……因此，就由我代替他前来。相当抱歉。毕竟我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



随着这流畅的长篇大论，天娜用手轻轻拍了拍抚子的肩膀。



抚子睁着红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侧脸。不知天娜是否清楚无耶师的反应，她手的动作以及态度显得十分亲昵。



而且，即便是在这个距离下，抚子也嗅不到女子身上的气味。



气味如白檀、伽罗——这类香木燃烧后的甜香。但，天娜自身的气味却全然没有。仿佛在这儿的仅仅是烟雾。



可疑。难以捉摸。令人不安。



然而——不知为何，抚子并不想将那只手挥开。



「你这人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天娜全然不顾少女的疑惑，将黑色的扇子一下子展开。她摇着镂空样式的扇子，愉悦地眯起琥珀色的眼睛。



「晚餐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好像在哪里听过。



◇　　◆　　◇



用晚餐的地点在八裂岛宅邸的大厅。



其面积不下百畳，而其正前方甚至还备有能剧舞台。<注：畳即普通榻榻米，此处百畳指百张榻榻米的大小>



此外，朱红与金色相间的方格天花板上，每一格都绘有不同季节的花卉。



樱、椿、芍药、牡丹、桔梗——不计其数的多彩五彩花卉肆意绽放着。抚子下意识地寻找起与自己同名的花，结果却是有些头疼。



会场的侍者也是以物也为首的八裂岛家的佣人。



他们皆脸色阴沉，沉默寡言。



此外，盛在碗里的米饭上还插着一双筷子。



这架势完全是为祭奠死者而准备的枕饭。不过，毕竟每个无耶师家族都有各自的奇怪风俗与礼法，所以并没有无耶师挑三拣四。<注：枕饭，供奉死者的饭食>



更可况，料理美味到让人无法抱怨。



虾芋浇馅的馒头，色泽诱人的炖蔬菜，烤制的方头鱼，口感轻盈的天妇罗，裹着松茸浓香的汤羹，香气醇厚的宇治茶。



此类种种无一不是上等佳肴。若放在平时，抚子一定会欣喜地大吃特吃。



然而，她今天却没怎么动筷子。最终，抚子只吃了三人分量的晚餐便离开了座位。



原因显而易见。首先是无耶师一众的视线。



「这小姑娘竟是狱门家的。」「吃人鬼……」「……还吃啊？」「还添饭，有完没完啊……」



被所有人这样窃声议论，食欲也是会消失的。



其次便是弥漫在八裂岛宅邸的尸臭。



「……居然能在这么臭的地方用餐。」



尸臭已是完全支配了八裂岛宅邸。四处都弥漫着令人肺部似要腐烂的气味。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就在抚子身后。



「都还没喝够呢……」



听到她拖长的声音，抚子停住脚步。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不快的眼神，回过头来。



「……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个大厅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无花果天娜浅笑着耸了耸肩。



她脱掉大衣，露出白色中式衬衫搭配黑色裤子的装束。那光润的嘴唇依旧划过一丝弧度。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是令人窝火。



「我如此美丽，受人关注也是无可奈何。但是，感觉到这般视线，我便不太能品出酒的味道了。所以，我决定缠上和我处境相同的你。」



「……什么叫处境相同啊。」



什么都不知道还这么说——抚子在心里暗暗咒骂。



「那么，小姐？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天娜轻摇扇子，微笑道。



抚子心想莫不是被误会了。这个女人多半是把抚子当作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女。抚子皱起眉头，缓缓伸出手。



「哦呀……」「——你，是普通人吧？」



抚子强行拽过天娜的衣领，凝视着那琥珀色的双眸



赤红的瞳眸微微闪烁。如獠牙般锋利的牙齿稍稍露出。声音中火花迸溅。



「……会被吃掉哦。」



天娜微微睁大眼睛。抚子则是一把推开，释放了她。



「这里可不是普通人该待的地方——赶紧回家吧。」



她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而抚子像是要摆脱掉这种情绪，转身而去。



她一个劲儿地往走廊前面冲，胡乱地拐着弯。就这样与天娜拉开一段距离后，抚子停了下来。



「……这里就可以了吧。」



抚子没有放松警惕，环顾四周，伸出了右手。



随着嚓的一声，一根锁链从袖口滑落。锁链末端挂着一个口衔刀刃的骷髅样式的铅坠。



在链子与重物的接合部分，刻着一个『饿』字。



「六道铁链——饿鬼道，欲御手。」



刹那间，自锁链溢出透明的火焰，化作无数只手的形状，向四周延伸。



透明的手群擦过墙壁、地板——乃至这空间中的一切，无声地扩散开来。



不久，骷髅铅坠发出咔嗒声。锁链颤抖起来，但没有更大动静。



「……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吗？真麻烦。」



抚子叹了口气，将六道铁链收回袖内。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正前方墙上挂着的画框上。框内收容着一张古老的地图，描绘着她所熟悉的城镇的旧貌。



罗城门——被称作鬼之居所的这道门，乃如棋盘般分布的都市的玄关。



自此沿南北贯穿其中央的朱雀大路北上，便能到达守护宫城的朱雀门。



而在朱雀门之后——



「——平安京，真是完美的风水城市啊。」



身后响起浅笑声，抚子本能地挥出一肘。



「嚯——真是危险啊，小姐。我还以为肋骨要被打断了呢。」



「你……白痴吗？」



「一看便知，我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对于瞪着她的抚子，无花果天娜挂着浅笑，轻摇扇子。



「妖怪自是可怕，但那些精神异常的无耶师之流也是半斤八两。那么，跟着认识的——而且还能进行沟通的你，似乎安全一些。」



「……你说这话是清醒的吗？」



「这个世上还有像我一样清醒的人吗？」



「……我可是，狱门家的人哦？」



抚子那赤红的瞳眸泛着微光，她毫不遮掩那尖利的獠牙，冷笑起来。



「你看到无耶师们的反应了吧？他们都厌恶狱门家，叫我们『灾祸之兆』『狱卒血脉』。缠上我准没好事。」



抚子哑口无言。天娜咯咯笑着，合上了扇子。



「谢谢你郑重的忠告。虽说你是鬼的末裔，但实则如此纯真可爱。在这混乱的尘世之中，你正如同那原野上绽放的瞿麦（抚子）一样。」



「……你是在取笑我吗？」



「纯粹的称赞罢了。还请坦率享受褒美。」



天娜轻轻将扇子抵住嘴唇，眯起那略显妖媚的眼睛。



「我随心而行，你也同样——仅此而已，很简单吧？」



那透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眸，映照出歪扭的抚子的形象。



要逃过这双眼睛似乎很困难——抚子的反应超过了惊讶，甚至已是感叹起来。



「……哼哼。」抚子发出了与那张脸不相称的笑声。



然后，她忽然移开视线。烦扰地理了理刘海，背对向天娜。



「……后悔我也不会管你。」



「那就好。」——天娜撇嘴一笑，合上扇子。



◇　　◆　　◇



抚子决定先依次查看三个仓库。



雨渐停。在微弱的月光下，抚子的眼眸闪烁着，她穿越雾气朦胧的黑暗前行。



「好冷啊……秋天也快结束了呢。」



天娜漫不经心的声音令人不悦，但抚子决定无视。



南边的仓库位于稍高一些的位置。在两侧遍布卒塔婆的道路尽头，已有戴着防毒面具的无耶师集体在守候着。<注：卒塔婆，指为了追善供奉，写经文或题字，立在墓后的塔形竖长木片>



「……鬼会在凌晨两点左右出现。说是要对应这个时间展开行动。」



「现在才十点……真是性急啊。」



天娜确认了眼手机，轻笑着耸耸肩。



「所以，他们要先下手呢？还是要为行动做什么准备呢……」



「怎样都无所谓。」



「这样看来接近仓库会比较困难……刚才的那个锁链，能在这里派上用场吗？」



「……你偷看了？真是恶趣味呢。」



「喂喂，已经看见了也没办法嘛——所以呢，答案是什么？」



抚子轻轻咂舌，同时检查了一下饿鬼道之锁链，锁链只是轻微颤抖着。



然后——抚子轻哼一声，睁大眼睛。



「——怎么回事？这个仓库，只有人类的气味。」



「喂喂，要是粗心大意的话——嚯。」



切割空气的声音响起。天娜急忙后退，而抚子微微偏头。



紧接着，两人背后的树被弩箭射穿。



「杂鱼无耶师！」「快点离开！」「我们可是哭壶家的！」



愤怒的声音接连传来。天娜轻摇扇子，柳眉皱起。



「真是容易激动啊……」



「你这业余的！居然不知道我们哭壶家！」「我们可是将大妖【铂】都逼入绝境的蛊毒世家！」「不自量力的家伙给我适可而止！要是妨碍我们，我们会用诅咒杀了你们！」



「……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难不成他们在业界中很有名？」



「……我也不清楚。总之，先撤退吧。」



东、西两侧的仓库均无收获，都是普通到不可能有鬼出没的地方。



倒不如说，去往两个仓库的路更为异常。



往东沿途被大量地藏所包围，而往西沿途散落着大量乌鸦羽毛。<注：地藏，地藏菩萨像>



「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八裂岛宅邸的后庭园间，抚子摸着自己的脖子。



与前方的石庭园不同，这个庭园被松树和苔藓点缀得绿意盎然。其间设有一个大水池，以及一个能瞥见水池的东洋风格亭子。



抚子与天娜决定在这『巨椋庵』的匾额之下歇脚。



「虽然有不祥的征兆，但每个仓库中都没有鬼的气息……」



泥土、苔藓、雨水——以及尸臭。虽闻到了尸体腐烂的气味，却不见鬼的踪影。



而且，自踏入宅邸起，违和感始终未消散。



感觉空间中产生了无数透明的扭曲。构成世界的某种存在明显脱离正轨，却又无法捉摸。而且，还有淡淡的恶意在某处潜伏着——



「……真麻烦啊。」



「哦呀，心情相当不好呢——好了，坐下来吧。高质量工作都是从高质量休息开始的嘛。」



天娜则是完全是一副放松的样子。



看到她从黑色的包中取出酒瓶与锡杯，坐在桌旁的抚子嘴撇成了八字。



「……你这人真让人无语。在这种地方居然都还能喝酒。这是你从府里拿出来的吗？」



「怎会。这是我带来的酒。不喝点喝惯了的酒，我可安心不下来。」



天娜如行云流水般将杯子举至唇边。



这女子光喝酒就能构成一幅画。看到这一幕，抚子不禁开口。



「你说……你是普通人对吧？」



「嗯。我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你明明不是无耶师，为何会来这种地方？」



「嗯……方才我也说过。我是代替教授来的。教授问『对免费喝酒有没有兴趣？』，于是我就来了。」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抚子按了按太阳穴，而天娜没有在意，又喝起了酒。月光的沐浴下，她的微笑显得朦胧，无法窥知其内心机妙的一丝一毫。



「我嗜酒如命，尘世冷漠无情，不醉很难过活。」



「我还以为你是痴迷妖怪而不知死活的人呢。」



「不。」



短短一字却充斥着奇妙的力量。正在调整发夹的抚子看向天娜。



「并非我喜欢妖怪。」



天娜将目光聚焦在水一般透明的酒上。



淡淡的月光濡湿青丝，暗淡的白光映照着那暧昧的笑容。那双好似黄昏天空的眼眸，此刻却陷入了比月影更深的黑暗之中。



「——而是妖怪，喜欢我哦。」



声音斥着寒意——抚子感觉自己内心泛起涟漪。



抚子一直觉得她是个古怪的女子。抚子本是应付不来这奇特的女子。所以，直至方才，抚子都是想着尽快离开她才对。



但，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她想要了解，那眼眸阴影处所映照的事物。



抚子心神不宁地摆弄围巾，试图掩饰那动摇的内心。



天娜垂下视线，摇了摇头，然后用扇子指向周围。



「我说，你……不觉得那宅邸挺有趣的吗？」



「哪里？」



抚子表面上装作没什么兴趣，对此天娜则是莞尔一笑。



「——那座宅邸，并未见有梯子存在。」



听到天娜这番话，抚子朝宅邸方向看去。



矗立在夜雾中的八裂岛宅邸，看起来就像一座巨大的墓碑。与一楼形成鲜明对比，二楼部分被黑暗所笼罩，但毫无疑问有窗户存在。



「……至少，那栋建筑看起来有两层。」



「的确有两层。但，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上下楼的方式。」



「只是你没有找到而已吧？」



「说实话，在你来之前，我就先在这座宅邸中转了好几圈，可唯独没有找到楼梯。通常情况下，楼梯应该设在方便使用的地方吧？」



「……八裂岛家乃无耶师圈子中的名门。」



另一边，抚子摸着脖颈，皱起眉头。



「搞不好，整座宅邸都被施加了某种咒术，因此难以搜索。总感觉整座宅邸都不对劲。」



「整座宅邸都被施加了咒术……那么，那个渗着怪异的庭园或许有着某种意义。」



「渗着怪异的庭园……是指玄关前的那个？」



「嗯，就是在那略显气派的正门之后。明明是整体左右对称的庭园，左边却有一个小水池，这样一来构造很不协调，而且石灯笼也是相反的。」



「相反？哪儿？」



「不知你是否有注意到，那些石灯笼上各刻有文字。」



天娜喝着酒，将合上的扇子左右摇晃。



「从门口看……左边的石灯笼上刻着『东』，而右边的石灯笼上刻着『西』。这座宅邸的大门在南，所以刻的字与实际方位正相反。」



「……观察得真仔细啊。」



「嗯，毕竟我也是个写文章的，我有观察各种事物的习惯。」



「写文章……小说家吗？」



「没错。我用『无花果天娜』这一名字，写了蛮多文章。」



「原来是笔名。那方才提到的蒂娜·哈是本名吗？」



「怎会。我与你恰好不同，我可没胆量将本名告诉那些经营咒术生意的人。那个名字，是我在国外的那段时间所使用的英文名。」



「哼……真是古怪。」



在抚子叹息的时候，宅邸那边突然变得喧闹起来。



「……哦呀，怎么了？」



天娜侧首看去，受到她的影响，抚子也朝着宅邸看去。



只见一人半癫狂的冲出，就快要跌倒。那甩来甩去的双马尾，以及在黑暗中也能看见的亮丽荧光色裤裙——不会认错。



「我记得，那位是焗饭★芋头小姐……」



「……不，应该不是这么美味的名字吧。她叫剑兰★里子——嗯？怎么回事？看样子有些奇怪。」



「对上了对上了对上了对上了……！」



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剑兰★里子将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她的墨镜已是消失不见。苍白的脸上，淡青色的眼眸泛着微光。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看到了！我被看到了！怎么办！该怎么……！」



剑兰★里子踉踉跄跄地徘徊着，同时用手咯吱咯吱地挠着自己的眼睛。



「喂，里子小姐！到底怎么了？」



天娜出声道，听到声音，披头散发的里子回过头来。



——有怪物的气味。



那气味很浓烈。过于冲击的香气让抚子甚至是一阵眩晕。



夜晚的露水、湿润的土壤、浓郁的血腥味——这种妖怪特有的气味从巫女的身上散发出来。



「……在哪里？」



唾液涌出，内脏呻吟，指尖颤抖。



那对睁大的赤红瞳眸在夜雾种闪烁着，抚子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喂，里子小姐……在哪里？」



「啊……！」——剑兰★里子僵住了。



她挠着睁大到极限的眼睛，一步步后退。



皮肤破裂，指甲被血染红。然而，她似乎已感受不到疼痛。



「里子小姐？」天娜柳眉挑起。



荧光色巫女摇着苍白的脸，手指颤抖指向两人。



「不是人类……！」



随着尖锐的惨叫声，她的双马尾摇动起来。



「怪物！怪物！怪物——！」



尽管差点摔倒，但荧光色巫女还是站住了身，朝着夜雾深处冲去。



「……看着别人的脸说是怪物，未免太失礼了。你不觉得吗？」



「谁知道呢……」



——不是人类！



抚子摇了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总之，还是先追上去比较好。」



「是啊，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奇怪。」



「——两位。」



听到男性的声音，正准备从东屋走出的抚子和天娜停住脚步。



一位身着西装的无耶师自夜雾中现身。



男人年龄约莫三十出头，个子高，身材紧致。他梳着一头黑发，身着整洁的西装，腰间佩戴着一柄太刀。



他调整了一下银框眼睛，锐利地注视着抚子和天娜。



「两位有看到剑兰★里子小姐吗？她看起来很慌乱……」



「刚才还在这里。然后她就往那边跑了。」



「……嗯，是玄关的方向对吧。」



「似乎是看到了不妙的东西，我们正打算追上去。」



「不、不必担心。里子小姐就由我来保护。可不能卷入其他无耶师的纷争中。」



「嗯……也许这样更好。这里的人似乎有些不安分。」



「没办法。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些历史悠久、但继承和财政方面存在问题的无耶师家族。全都在瞄准着八裂岛家的秘传吧。」



「原来如此……都是些既无能力也无退路的人。」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男子一边和天娜交谈着，一边瞥向抚子。



看来在戒备着她。抚子若无其事地微微点头致意。



见此，身着西装的无耶师有些惊讶地回了一礼。最后看向天娜，男子皱起眉头。



「宅邸内已是一触即发的态势了。请务必小心——容我告辞。」



然后身着西装的无耶师转过身，消失在黑暗中。



「……那个人，你认识？」



「嗯，算是吧。我和他见过几面，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那，里子小姐就交给他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还要缠着我吗？」



「那是当然。你是打算将这样一位柔弱的女子，置于那群嗜血的无耶师当中吗？」



天娜故意颤了颤肩膀，对此抚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想稍微休息一下。先回宅邸吧。」



◇　　◆　　◇



——她注视着火焰。



眼脸后的那火焰时而越过假寐，如此蔓延至梦境中。



这景色，她再熟悉不过。而突然间，一个陌生的声音驱散了火焰。



一开始她以为是雨声，但并非如此。那声音，犹如无数毛虫跃于板上——又或者大量的手指叩着木板。



此外，还能听到某种东西爬行的声音混杂于其中。



如同无数小溪汇成大川，这些声音渐渐融合为一个流动的整体。



沙啦沙啦、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嗵、嗵、嗵——正在打盹的抚子抬起了头。



这里是客房。说是客房，其实不过是等待至凌晨两点的暂居之所，因此陈设相当简陋。抚子坐在硬硬的床垫上，而天娜则趴在胶合板制的桌上。



「英语……机读卡……填错了一列……」——她似乎在做着某个可怕的梦。



轻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门微微打开，物也探出那张怯懦的脸。他的视线游离片刻后，最终落在抚子握着门把的手上。



「抱歉——抚子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马上准备。」



抚子关上门。她放松了一下紧绷的身体，忽然把耳朵贴在墙上。



「南边的仓库应该分给我们——！」「身为旁支竟敢——！」「要有自知之明——！」



听到无耶师们的怒号声，抚子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