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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春 油菜花、波斯菊、月见草(2 / 2)




「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啊?」



「喔,我明天要去东京两天,现在正在整理行李。」这么说着的春乃,面前放了一个行李箱,衣物散乱地落在四周。仔细一看,里面还有团扇和毛巾等偶像的周边商品。



「难道你又要去远征了?」



我靠在半开的房门上,语带调侃地问道,春乃反而相当自豪地回答:「他们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是在武道馆【注2】耶,我怎么可能不去呢?」春乃在高中时很迷恋的东方见闻录,后来因为成员退团,现在变成了两人团体,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支持他们。现在回想起来,春乃在年纪更小的时候,喜欢的偶像老是换来换去,但成为东方见闻录的粉丝后就很神奇地变得专一了。



【注2】武道馆:位于东京,除了作为柔道、剑道、空手道等武术活动场地使用外,也是舞蹈、乐团、演唱会等活动的举办场地。



说不定是对与三岁的表弟吵架一事有所反省,在那之后就不再三心二意了。不过我这种想法大概太穿凿附会了。



「你还是老样子耶。该怎么说呢……能够这么喜欢某项事物真是令人羡慕。」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结果春乃停下正在整理行李的手,神情严肃地面向了我。



「我才羡慕你呢。」



「我?为什么?我又没有任何热衷的事物。」



「但是你能够喜欢人啊。」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并没有找欠缺恋爱经验的姐姐商量过感情问题,但她仍旧知道我并不是「单身时间等于年龄」的人。



「喜欢偶像和姐姐你说的喜欢人有什么差别吗?」



「差多了。」春乃毫不犹豫地断言,「当然了,要是喜欢的偶像出现在我眼前,跟我说我爱你的话,我想我也不会拒绝吧。虽然大概会感到困惑,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告白肯定是让人高兴的。」



我差点以为春乃这段话是在开玩笑。但看到她认真的表情后——我就完全没有想要一笑置之的意思了。



「不过呢,我很清楚这种奇迹当然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并不需要对此抱有任何期待。」



春乃有些粗暴地将明明视为宝物的那些偶像周边商品放进行李箱,然后合起行李箱。「喜欢偶像的心情或许也能够叫作恋爱吧。但那是一种知道无法实现,才能够安心去爱的心情。虽然跟我刚才说的话矛盾,但那大概是一种如果真的有可能实现的话,反而会怕得想逃跑的心情……这和你的情况不一样吧?你是因为觉得或许有可能实现才去谈恋爱的吧?你早就知道会面临受伤害或心情低落的风险和恐惧,却还是喜欢上某个人,有时候可能还会刚好两情相悦,对吧?我没有踏进那一个阶段的勇气,所以才羡慕你。要不然谁会没事去嫉妒世界上的情侣啊?」



姐姐啊,我心想。恋爱的心情是没办法用这种道理去解释的。我们应该都遇过在路上走着走着却突然下起雨,身上的衣服淋得湿答答,没办法顺利脱下来的情况吧?恋爱的心情就跟那种情况一样,是当你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缠绕在自己身上,没办法轻易割舍的东西。我并不是觉得或许有可能实现,而是明知道无法实现,却还是无法放弃啊。我并没有说出这段话。正如姐姐她自己所言,她应该已经完全接受奇迹并不存在这件事了吧。但我和她不一样。我的脑袋虽然已经得出无法实现的结论,内心深处却还是在期待奇迹发生。



换句话说,这和春乃所说「觉得或许有可能实现」是一样的意思。我不曾深入思考过这件事,所以春乃的话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因此一虽然我接下来应该要说些否定或反驳她的话才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在认同她的正确性。



「的确,花费时间和金钱还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结果只有在几个小时的演唱会中能看到喜欢的人,之后就得独自一人返回旅馆,这如果叫恋爱的话,那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虽然这样讲感觉很贪心,但我应该会希望对方能给我更好的回报吧。」



不过,这是只限于把追星当成恋爱而不是娱乐的情况……我接着说出这句话之前,春乃就以出其不意的形式插嘴说道:「你好像误会了,我这次并不是全程都一个人喔。有朋友会和我一起住旅馆。」



本来倚靠在房门上的我忍不住打直了身体。



「原来你有朋友会陪你一起远征东京啊。我都不知道。」



「你说的不太对喔,那个朋友是我每次去看演唱会时都会碰到,才会认识的粉丝。毕竟不管是要在外面吃饭还是住旅馆,都是两个人一起比较方便嘛。那个人平常都住在北海道,如果不是参加这种活动是见不到面的。我们打算在演唱会现场会合,回去的时候我再送她到机场。」



「原来是这样啊。既然你们一开始目的就是相同的,会意气相投也是理所当然。听你这么说——总觉得追星也是件满有趣的事情呢。还可以和远方的朋友见面……」



说到这里,我突然陷入了沉默。



「夏树,没事吧?你怎么啦?一副可乐饼被老鹰抢走的表情。」



春乃见我态度变得很奇怪,便开口关心我,但目前的情况实在很难跟她说我没事。



「喂,夏树……」



我转身背对春乃的呼唤,冲回自己的房间。我像是在整理行李箱一样,迅速地把原本想不通的好几件事情整理到它该放的位置上。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事情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察觉到呢?而我原本前往姐姐房间的目的在此时已经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当我在床上坐下,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后,大脑的某一部分突然冷静了下来。我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行为吗?我真的应该这么做吗?我能够断定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她好吗?



现在是星期五的晚上。时至今日,我偶尔还是会在同事口中听见「花金」【注3】这个词汇。所以她不一定会接我的电话,而且很有可能正好和情人在一起。



【注3】日本人会将周休二日的星期五(金曜日)称为「花之金曜日」简称「花金」,因为隔天就可以休两天,不管玩到多晚都没关系。



我听着来电等候音,脑中甚至浮现了「如果她就这样一直不接电话也好」的想法。如果她最后没接电话,那我就把这件事全部忘掉吧。明明不打算挂掉电话,却又不惜根据对方的反应来改变方针,真的是相当卑鄙的优柔寡断。



而且,通常在这种时候电话都会被接起来。



「夏树?」



她大概是从响起铃声的手机上显示的名字得知打电话的人是我的吧。冬子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已经无路可退、只能豁出去的我,突然一阵口干舌燥,只好以吞咽唾液的方式勉强压下了不适感。



「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有些胆怯的态度让我顿时惊觉到一件事。



如果是写信的话,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掩饰自己的态度吧。要假装相信自己的情人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如果是透过电话用自己声音说的话一就没这么顺利了。如果她刚才表现出来的胆怯是她无法完全隐藏起来的真实心情的话……



我不知道冬子究竟多相信她的情人。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但她担心要是放着这件事不管,我说不定哪天就又挖出了其他真相,于是决定把这当作是已经KISETSU完成的事情。她硬逼自己相信,也告诉我事情就是如此——想要强制结束这个话题。明明她自己其实也打从心底不认同对完答案的结果。



我小看冬子了。我一直以为对这件事无法释怀的人只有我。但现在才察觉到也来不及,电话已经接通了。



「话先说在前头,我要讲的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喔。如果冬子你不想听的话我就不说了,如何?」



话虽如此,我还是给了她最后的选择空间。不过,都到这个地步了,应该没有人会说不想听吧。我在这方面也表现得很卑鄙。



我听到冬子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接着,她明确地回答了。



「没关系。」



她已经做好聆听的觉悟了。她很坚强。就算这是在逞强,一个人要是不够坚强的话也是逞强不起来的。



那我就尽可能地缩短她承受精神痛苦的时间吧。因为急着开口的关系,我从结论说起的话语听起来有些沙哑。



「冬子,你男友……是不是劈腿了呢?」







「……你特地打电话给我,代表你应该不是毫无根据吧?可以仔细解释给我听吗?」



我在长长的沉默后,听见了冬子甚至带有一丝谄笑的声音。这也是在逞强吗?还是说,想相信情人清白的她,只能借由让自己扮成小丑来佯装平静呢?我想要帮助自己重视的人远离脚踏两条船的男人。但为什么自责的情绪会如怒涛般涌上心头呢?



「在波斯菊照片这件事里,最大的谜题不是你男友为什么会拥有那张照片。毕竟他有太多种管道可以获得那张照片了。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你男友会那么坚持寄给你在能古岛拍的照片,甚至不惜把拍摄地点谎称为广岛。」



「是啊。」冬子附和道。



「但是,其实在我开始那么想的时候,就已经踏进错误的路线了。为了接近真相,我必须往以下的路线思考才行……如果你男友根本就没有寄那张照片的动机呢?也就是说,如果寄出那张照片的人并不是你男友呢?」



实际上我已经问过冬子,那封信是否真的是她男友寄来的了。但我听到她的回答后就马上否决这个怀疑。无论是信件从男友的手机寄出——或后续的信件来往是由男友亲自书写的事情,她都已经让我承认看起来的确是如此了……但是,陷阱就在这里。



「寄件者的手机号码的确是你男友的,后续和你互传信件的我想大概也是你男友本人。但是,如果在你男友身边有个和他熟到可以操作他手机的人呢?而那个人正好拥有寄那种照片给冬子你的动机。」



换句话说,那封信是某个在冬子男友身边的人,把自己准备好的照片档案放进他手机,然后再擅自寄给冬子的……而那个人正是冬子男友的劈腿对象。这就是我的结论。让冬子想像那副情景应该是件很残忍的行为吧。她像是要甩去那副情景似地,轻声干咳了一下。



一一「如果事情跟夏树你说的一样,那就可以解决我男友没有理由要寄照片给我的问题了。但是说服力还不是很足够。为什么夏树你会认为我男友身边还有其他人呢?」



「那是因为我想到,广岛正好位于中间。」



「中间?」



「嗯。广岛的位置正好在你男友居住的神户和拍摄那张照片的福冈中间。」我刚才听了春乃的话后,猛然察觉到一项事实。分别住在福冈和北海道的人的在东京碰面。这正是将与这次波斯菊照片之谜有关的三个都市用一条线串在一起的关键。



如果搭新干线的话,博多站到广岛站、新神户站到广岛站所需要的时间几乎一样,都是一个多小时。所以,正好能让分开居住在福冈和神户的两人以最短移动距离会合的城市,就是广岛。



冬子的男友是学生。能自由使用的金钱有限是很正常的事情。去见住在远方的人时当然也会尽可能减少支出吧。这件事就算站在对方立场来看也是一样的。无论他劈腿的对象有没有收入,都不可能特地选择会被冬子察觉到的神户作为相会的地点。所以会约好在广岛幽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最初你男友应该是真的为了参加研讨会才会去广岛的吧。而那名女性知道这件事后,便因为机会难得而配合你男友的时间到了广岛。他们两人在那边有了进一步的关系后,就开始以三个月一次的频率碰面,而你男友则向身为女友的你谎称他是要去参加研讨会。」



「……经你这么一说,我男友第一次参加研讨会时看起来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从第二次开始就不是那样了。虽然我一直以为那是他已经习惯了。」冬子对我的说明表示了认同之意。但她语尾带着一丝自嘲,让我相当不忍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我男友大概也是跟那个人一起去广岛观光的吧。然后,他的外遇对象应该是想告诉我『我们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很愉快地跑去约会喔』,对我炫耀这件事吧。」



「呃,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夏树你是知道的吧,知道那名外遇对象为什么要特地事先跑去能古岛拍下那张波斯菊的照片,再寄给我。」



我哑口无言。我早就察觉到冬子并非对她男友深信不疑了。但我没料到她对波斯菊照片所隐含的讯息早有头绪。



她彷佛看穿了我的震惊,马上就继续往下说:



「我其实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在信里使用『踩坏』这两个字,或是特地把倒下的波斯菊拍进去呢?所以我就去查了波斯菊的花语。」



她大概是因为我提起了油菜花的花语才会联想到的吧。而波斯菊的花语正是……



「结果查到了『少女的纯真』这几个字。」



将冬子对男友的纯真踩坏……这正是冬子男友的劈腿对象想透过那张照片传达的真正的讯息。



我没有要把劈腿这行为一概定论为坏事的意思。没有详细理解每个人背后的理由就反射性地认为某件事一定不好,是一种很粗率冒昧的想法。只要同样身为人类,无论是什么人都没有这种权力才对。



不过,把踩坏的波斯菊照片送给对方,嘲笑对方纯真的行为,无论当事人有什么理由,都是完完全全的恶意。她觉得只要没被对方发现就不会有事了吗?她认为只要对方没听见,不管骂得多难听都是可以原谅的吗?



要以本来就很尖锐的言语伤人是非常容易的。不过,有时候不使用直截了当的方式,反而会让想传达的讯息变得更尖锐伤人。这和三岁小孩为了抗议而在便条纸上写下名字的理由不一样。他要是知道更多文字的话,应该会用更直接的方式责骂对方才对。只要她有心,甚至可以彻底破坏冬子和男友之间的感情。而我就是因为她刻意不这么做,才会感受到令人汗毛直竖的恶意。



「那个,冬子,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那两个人现在……」



「我知道。」冬子打断了我的话:「我男友已经跟我说他下个月也要去广岛了。这代表他们从前年秋天开始就一直是那种关系了。照理来说,他们在我和我男友分手的期间应该就可以正式开始交往了才对。」



接着,她谈起了以下的话题。



「夏树你应该知道吧,我结束留学回来日本的时间是三年前的夏天。」冬子在进入大学后第二年的夏天去加拿大留学了一年。她说的三年前的夏天正好是我念大三的时候。



「我回国后没多久,就和当时是大四生的男友开始交往了。然后,十一月的时候有我们大学的校庆——我和男友两个人在逛各种摊贩的时候,有个女人用很亲昵的口气呼唤我男友。她是个长得很高眺,眼角有颗痣的美女。我男友在介绍她的时候说她是高中时的同学。」



接着她沉吟了一会,感觉是在思考要用什么词汇来表达。



「该说是女人的直觉吗……我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就有种『啊……这个人很危险』的感觉了。虽然她很正常地对我露出友善的笑容,但我感觉到她的双眼是在敌视我这个同性竞争对手。夏树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我好像可以理解。」我如此回答。来自同性的嫉妒是很难处理的麻烦。往往会让言行的目的变成只是想贬低对方,而不是为了自己。



「在那之后我观察了一阵子,但当时男友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奇怪的举动。到了隔年春天,我听说那个女人找到工作,被派任到远方后,就彻底放心了……」关于这件事,冬子男友似乎是这样对她说的。



——之前在校庆遇到的同学,后来好像被派任到你老家那边了。



同年秋天,冬子的手机就收到了波斯菊的照片。



「……我觉得自己真的好笨。不仅完全没有发现,还在复合的时候深信男友非常迷恋我。」



不过呢……她这么说。声音里有着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应该是把我当成笨蛋吧。我们两个之前可是分手了喔。他们两个大可以在这段期间正式交往啊。结果他没这么做就算了,在我接受复合要求后还跟那个女人继续来往……他一定觉得很好玩吧。一定在背后偷偷取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吧。他真的把我当成笨蛋。」



我觉得我必须说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这时最适合说的话是什么,甚至不确定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适合在这时说的话,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先开口才对。



「冬子,我……」



「没关系的。」



她这句话刺进我耳里,我突然想起某件事,感到不寒而栗。



举例来说,平常在便利超商买东西的时候,如果店员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微波,我会回答「谢谢,没关系。」那个「没关系」是不需要的意思。



在这通电话的开头,我曾问过冬子想不想听这件事。当时她回答「没关系」。我听到这句话后,认为她很坚强。



但如果那句回覆并不是冬子在逞强呢?



如果她是不想听我说,才说出那句意思是不需要的「没关系」呢?



我知道以那段对话的情境来看,用「没关系」来表达不想听的意思是有点牵强的。但起码我可以确定冬子现在说的「没关系」并非是在对知道男友劈腿这件事故作坚强。我不需要你的安慰,就算听了也没意义……这才是冬子想告诉我的话。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断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她那句「没关系」的意思,不小心性急地先把结论告诉她呢?



「……我没关系【注4】的。」



冬子又重复一次这句话,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我在电话挂断后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中想到一件事:今后只要看到油菜花或波斯菊,我大概都会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吧。



【注4】日文的大丈夫有没问题和不需要两种意思。此章节一律翻译为中文上意思比较暧昧的没关系,前句店员询问的原文是「需不需要收据」,此处也稍作更改,较符合中文对话的意思。







到了四月底的某个夜晚,冬子传来了一封简讯。



「哈啰,夏树!我今天有两件事要向你报告。」



我在客厅看到信件开头的这句话,就先走进自己房间,躺到床上后再接着往下看。总觉得这项行为已经变成一种礼仪了。



「第一件事。我跟男友分手了。事情全部都跟夏树你说的一样。我一追问,他就很干脆地全招了。明明之前一度分手的时候还那么拼命求我复合,这次又跟他说我想分手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想挽回的意思,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实在是有够无趣。当然了,要说不沮丧的话是骗人的。但是我觉得那种人还是早点分手比较好吧。虽然我自己在复合之后因为不想又失望,也没有放太多感情下去就是了。就这方面而言,夏树,我真的要感谢你。竟然只靠一张照片就揭穿了他劈腿的事情,你这次的观察者态度仍旧让人惊讶呢。」



我还没有愚笨到会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解读冬子写的那句「谢谢」。我可以轻易地看出她完全是顾虑到我的感受才会那么说,至少在现阶段一她并没有想要感谢我多管闲事的意思。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认为冬子说得没错,分手是对的。若将眼光放远一点的话,我的多管闲事应该也是再正确不过的行动吧。冬子是一名很出色的女性,以后一定会和更适合她的人在一起。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打从心底感谢我为她做的事情了吧。我现在只能如此相信了。



话虽如此,她在表面上还是对我说了谢谢。那我也只要在表面上坦率地收下这句话就好。如此一来这件事就可以落幕了。



冬子的信还有后续。



「接着要报告另一件事。



——我被派任到大阪了!



啊!我不要啦!我想回福冈!」



我不禁苦笑起来,如果她和男友分手后能离开关西地区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并非凡事都能如意,就是所谓的人生。



冬子之前就读的大学在神户,我想她应该会有一些朋友因为工作的关系住在大阪吧。不过,如果扣掉一个月的研习时间,那还是跟居住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城市里没两样。虽然大家都说「居久则安」,但一开始的时候会感到寂寞或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只希望冬子接下来要居住的这个城市能对她温柔一点。



我想起了上周末发生的事。



和冬子通完电话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中的自责也变得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快被人从中间撕裂成两半了,一半是主张我做的事情是为了她好的理性,另一半则是责备多管闲事的感性。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脑中突然冒出了再去一次能古岛的念头。但这个想法并没有什么太深奥的含意,只是一个想借由再次造访整件事的发源地来洗刷讨厌记忆、既突然又不合理的行动罢了。



那天和上次一样,都是个气候相当宜人的日子——天空和海洋看起来特别蔚蓝。不过,铺满自然公园山丘的油菜花已经在几周的时间里过了盛开时期——大部分都凋谢枯萎,变成了相当黯淡的颜色。大概是觉得这样子就算拍下来也没意义吧,周遭的观光客虽然仍旧拿着相机到处拍,却没什么人会刻意挑选油菜花田当作拍照的对象。



我在往下走到山丘的中段时发现了一名女性。



那时我回过头,发现景物后方的天空相当耀眼。我在景物中看见了一个刚才还不在的人影,似乎正在把手机的相机对准已经褪色的油菜花田。



我一边心想这世上还是有些奇怪的人,一边无意识地盯着那名女性看。就算站在远处,也看得出来她是高眺又五官分明的美女。然后,当视线移动到她的眼角时,我感到背部窜起了一股寒意。



她的眼角有一颗很显眼的痣。



——她是个长得很高跳,眼角有颗痣的美女。



冬子说过的话在我脑中复苏。她好像说过已与她分手的男友下个月也会去广岛。既然现在没有冬子这个阻碍了,那两人应该没有理由取消在广岛的约会吧。冬子的前男友将和冬子分手的事告诉他的劈腿对象了吗?有可能已经说了,也可能还没说。如果她用冬子前男友的手机把凋谢的油菜花照片传给冬子的话,冬子会有什么感想呢……



我突然一阵怒火中烧,心里甚至涌上了想冲到那名女性身旁问她为何要拍凋谢的油菜花的强烈冲动。但我紧握着的拳头在数秒后就松开了。



「身材高眺、眼角有痣的美女……符合这些条件的女性应该到处都有吧。如果我真的在这里碰上冬子前男友的劈腿对象,那简直就跟奇迹没两样,但奇迹是不会因为我有所期望就如此顺利地发生的。



结果直到那名女性转身离开油菜花田,我都没有追上去。或许还是有人会被花朵枯萎的景色触动心弦吧,就只是这样罢了。



我想起冬子曾说过关于那名可能是劈腿对象的人的事情。既然介绍时说她是高中同学,那她应该也是一直住在神户的人吧。这代表她一开始工作就被公司分派到完全不熟悉的福冈了,跟一年前的我一样,才刚进入社会,正处于本来就很容易不安或迷惘的时期。况且她还必须在没有熟人又陌生的城市里独自忍受这些情绪。我比较幸运,被分派到家乡工作,不用经历这种辛苦,但应该有很多人是一边被类似的不安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边拼命度过每一天的吧。



如果在这个时候,和以前的朋友或情人间的小小联系能温柔地安抚内心寂寞的话,即使是在道德上无法公诸于世的联系,也能给当事人的心带来极大的安慰。说不定她会不惜跑到有点远的地方也要和对方见面,在心中暗自期待着三个月一次的幽会。也或许她有时候必须要依靠这唯一的约定来忍住内心的不安。



冬子说她在那名女性身上感觉到出自同性的敌意。但这种事情如果不问当事人……不,就算问了当事人也不一定能确定吧。知道对方已经有正式交往的情人,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却又多次出远门和对方见面,这样的女性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什么,应该是连本人都无法轻易说明白的吧。



不管怎么说,那位女性把照片传给冬子的行为都是不对的。但如果她每天都在不熟悉的城市里与不熟悉的工作奋战苦斗,只能期待着在广岛的幽会,把这当成仅有的慰借的话……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明白那位女性的心情了,虽然这一点点跟枯萎的油菜花所结成的油菜籽一样微小。



对于才刚经历过痛苦失恋的女性,我当然是没有什么话能说的。所以我只简洁地在给冬子的回信里祝福她能很快找到新的幸福,并对她没有被派任到福冈一事表示可惜。不过,我在最后还加上了以下的内容:



「上周末我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发现了开得很漂亮的花。我用手机拍了下来,所以把照片送给你。



「之前我寄的花的照片害冬子你留下了很难过的回忆,希望这张照片能让你忘记它。」



然后,我在信件里附上了照片,照片里有着看起来很可爱的花朵,呈现爱心形状的花瓣边缘是淡淡的桃色,排列成研磨钵的样子,中间再如同水滴落下般点上一抹黄色。花朵的名字叫月见草。当然了,我并不是随便挑一朵花传给她,这和三岁小孩的纸条及波斯菊的照片一样,都藏有一些小讯息。



冬子对这种东西大概连理都不会理吧。我也觉得这样子最好。若我希望她察觉到,那我肯定会用更好懂的方式来表达。不过,如果冬子真的察觉到这项讯息,而且受寂寞所苦的她为了寻求陪伴对我伸出手的话,那就算要我抛开一切顾虑奔向她也没问题……我仰躺在床上,暂时闭上了眼睛。手机并未在这段时间内响起。冬子大概已经对花的照片感到厌烦了吧。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虽然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但我感觉得出来还没有到半夜那么晚。



「喂,夏树咦?」



突然间一我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我从声音听出对方是春乃,所以没有改变姿势,也没有张开眼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春乃低声呼唤我。



「在睡觉吗?」



「喂,春乃,你好歹也敲个门吧?」



我只动了动嘴巴说出这句话——然后感觉到春乃松了一口气。



「你在做什么啊?一副好像已经死了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张开眼睛,看到了天花板。答案不自觉地从唇间溜了出去。



「我在想跟喜欢的人有关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哀伤得令人害怕吧。春乃接话时的语气像是打从心底在担心态度变得很古怪的弟弟。



「你还好吧?」



我缓缓转向春乃,轻轻点了点头。



「嗯,没关系。」



——不是逞强也不是拒绝,就只是「没关系」。



春乃像是想说「这家伙真难搞」似地叹出长长一口气,笑了起来。她举起一个黑布制的小袋子靠到脸旁边,袋子上印着出租影片店的商标。



「我们来看电影吧。我租了一部比你之前看的还要精采的电影喔。」她自己可能也觉得之前说出电影结局,对我很不好意思吧。



我抬起身子,追上走出房间的春乃。为了不干扰我们观看电影,我把手机留在了枕头边。我在正打算穿过敞开的房门时猛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书籍、CD和电视游戏之类的东西,数量并没有多到符合爱好者的定义。



不是所有事情都如我所愿,也没有发生奇迹,但这样也不坏,不是吗?毕竟我还是喜欢这种连喜爱的事物都找不到的日常生活。



姐姐在客厅叫我快点过去。我关上房门,快步穿过走廊。



那天我送给冬子的月见草照片究竟隐含了什么讯息呢?我并没有亲口告诉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