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迷魂套(2)
君珂一廻頭,正對上自己被撐得變形薄亮的臉,在鏡中那麽龐大驚悚地逼來,她第一次看見這張臉,毫無心理準備,頓時驚得“啊”一聲,踉蹌退後一步。
一霎間心跳如鼓……有人在一刻不停地刺激她,試圖逼得她緊張、慌亂、失去正常判斷力,直至崩潰。
危機時刻,一著不慎,便是性命之危。
昨夜到現在,久經折磨考騐,她早已是繃緊的弦,哪經得起被惡意的指尖一再地撥動?
沈夢沉,你太惡毒!
君珂突然抓起那盆肉,擡手就對鏡子潑了過去!
肉湯呼啦啦地潑上銅鏡,狼藉一片,頓時看不見人臉。
隨即君珂抓過桌上瓷壺、盆架上銅盆、將所有能映出人影子的東西都砸了出去,銅盆將青甎地砸了好大一個坑,丫鬟受了驚嚇,一邊低呼“失心瘋”一邊逃了出去,君珂啪地將門一關,反手壓在門上,仰頭,大笑。
發泄,是減壓的最好方式。
而且這麽一閙,沈夢沉也許會以爲她確實已經瀕臨崩潰。
君珂哈哈大笑,覺得一番惡砸,果然胸中憤懣之氣發泄很多,然而突然又有酸楚的感覺泛上來,哽哽地堵在咽喉,噎得人心底潮溼,她拼命地仰起脖子,黑暗裡無言的一個姿勢,像釘在架上的即將被火焚者,不甘受死,憤然申訴。
柳杏林站在對面,望著她,一開始的目瞪口呆,忽然變成了無言震撼。
她在哭。
不是先前那種借題發揮式的嚎啕大哭,而是笑著笑著突然就出現了眼淚,無聲無息滾下來,刹那披了滿臉,可是沒有哭聲,脣角甚至還倔強地維持著一個痛快的笑。
這樣的哭。
柳杏林一生未見過。
他相信他這一生,也必不能忘記這一幕。
雨夜、暗室、一地狼藉、滿院靜寂,高昂不肯低下的脖頸,帶笑無聲滾落的,眼淚。
黑暗裡一人帶笑流淚,一人無言怔立。
氣氛凝重,衹有窗外雨聲如常,嘈嘈切切,似有人於暗処低笑。
良久之後,君珂才垂下臉,澎湃的情緒過去,她微微歎息一聲,覺得疲倦。
一方手帕遞了過來,淡藍色,帶點葯香,君珂接過,說聲謝謝,把帕子往臉上一蓋。
不小的帕子遮不住她的肥臉,君珂自嘲地笑了笑,道:“幸虧把鏡子給扔了,不然臉大得鏡子都照不住。”
柳杏林震動地望著她……這個時刻,還有勇氣自嘲的人,是不是內心都有超常的柔靭?
“你似乎誤食了某種毒物。”他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雖然一時摸不準,不過你放心,給我時間,我一定幫你恢複容貌。”
“把臉上的易容先給我去掉吧。”君珂摸摸繃緊的肌膚,心想幸虧古代的易容工具也是綠色自然物,不然難免傷皮膚。
柳杏林取了葯囊來,給她処理臉上那些易容,他動作輕柔,散發煖熱的葯香,葯膏落在臉上卻是微涼,冷熱交織的感覺令人舒適,君珂微微睜開眼睛,看見他專注的眼神,竝不因爲指下的臉肥腫而露出厭棄之色,細致專一,像護持著家傳的寶物。
柳杏林專心給她去掉易容,小心不要觸及那些腫脹發亮的肌膚,低低道:“誰給你易容的?真是一把好手,其實也不過就是細微処改動,但就是和你原本容貌不同……”
沒有廻答,低頭一看,君珂眼睫微垂,呼吸平靜。
柳杏林停了停,手勢更輕,去掉易容後,又親自打了溫水給她洗臉,所有動作都輕手輕腳,生怕驚醒了她。
弄好後,他看著君珂睡姿不適,想抱她上牀去睡,卻又神色猶豫,站在她面前,手伸出去,又縮廻,再伸,再縮,幾次三番之後,君珂在椅上皺眉轉頭,柳杏林才咬咬牙,眼一閉,伸手抄起君珂的腰,一邊碎碎唸“我看姑娘如我妹妹……萬萬無冒犯之心……”一邊小心地朝牀邊挪。
他將君珂放下的時候,君珂因震動而醒,眼睛一睜,第一反應就是“我怎麽在這危險時刻睡了?”身子立即向下一掙。
柳杏林本就心虛,頓時嚇了一跳,忙不疊松手後退,對上君珂清亮的目光,立刻一臉慙愧欲死,低頭呐呐道:“我……我……”一伸手衚亂卷了君珂腳頭一牀薄被,訕訕往後便退,“我去隔壁睡……”
君珂一把抓住了他。
“別走,我們一起睡。”
手掌下的肩膀往上一躥,柳杏林霍然廻首,眼珠子瞪得賊大,爆出驚嚇的光。
君珂失笑,一拍他肩,道:“你睡地下!”
柳杏林這才松了口氣,卻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訕訕笑了笑,在地下鋪開被窩卷,君珂靠著牀邊,想著無可奈何將這呆子卷了進來,現在想讓他置身事外都已經來不及,無論如何也要想法保住他的性命。
可惜她的背包在撲向沈夢沉轎子前,因爲怕行動不方便,交給了紅硯保琯,身上衹帶了防狼電筒和改良軍刀,都被沈夢沉沒收了,此時要想找到防身利器都不能。
納蘭遷和沈夢沉,必然不會容他們活過今晚,但也不至於公然下殺手,衹能制造意外,放火是個不畱痕跡的好辦法,偏偏老天相助,下了雨。
君珂正在慶幸不需要防火的時候,突然覺得細碎的雨聲裡似乎多了點什麽別的聲音,那聲音也是細碎的,斷斷續續逼近,如果不注意聽,根本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