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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冬(1 / 2)



白珠这个名字有其由来。



意思是像珍珠一样,在牢固的贝壳中长大,发出璀灿光芒的美丽公主。



北领并没有可以称为名产的农作物或是特产品,和他领相比,土地面积比较小,很难靠农耕谋生,也因此有很多武人。



在四家中,北家在中央供职的武人数量也特别多。由于将重点放在军事上,所以北领大部分都是粗人,不懂得风流韵事。这也成为宫乌之间的共识。



西领和东领的宫乌除了正室以外,都还会有三、四个妾室。比较之下,北家很难找到有纳妾的人。



一直以来,大家都说北领无美女,即使是领主一家也一样。有宫乌不断主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连续好几代都没有公主嫁入宗家。北领的宫乌们感到束手无策,最后做出了惊人之举,竟然为中央的花街最漂亮的游女赎了身,嫁给北家的家主,生下了白珠的母亲六花。只可惜六花长得像父亲,虽然登了殿,却无法入宫。



正因为原本充满期待,所以北领也很失望。已经不惜让游女嫁入北家,竟然还功败垂成。正当人们开始担忧这股怨气会向何处发泄之际,六花生下了白珠。



白珠刚出生,就是一个大眼睛,美得像玉一样的婴儿。任何人看到她,都觉得她简直和外祖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时六花已经嫁给了北家分家的宫乌,却立刻被召回北家,白珠也成为北家家主的养女。



白珠有着武门之家难得一见的美貌,更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在细心呵护下长大,成为了无人不知的「白珠公主」。



在白珠十三岁那年春天,正式决定她以北家三公主的身份登殿。



当父亲告诉她这件事时,她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了,带着严肃的心情低下了头。



回想起来,在她懂事之前,甚至是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有人对她说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她非但不觉得十三年的岁月一眨眼就过去,反而有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感觉。



为了一年后的登殿,白珠周围的人一下子忙碌起来。虽然之前并不是毫无准备,但女官们个个绷紧神经,为白珠登殿做足各种充分的准备。



「……真是够了,把我累死了。」



白珠好不容易溜出来,靠在栏杆上叹着气。



「辛苦了。」坐在栏杆下方中庭地上的一名山乌年轻人,苦笑着对她说。



他名叫一巳,是北家园丁的儿子,虽然他们身份不同,但在得知一巳的身份之前,她就已经和他成为朋友。她瞒着啰嗦的茶花,私下和他见面已经好几年。



「虽然有点晚了,但恭喜您要登殿了。」



听到一巳这么说,白珠用手捂住了两个耳朵,好像很不开心。



「我不想听这种形式化的道贺!已经听腻了,而且听你这么说,我也不觉得高兴。」



平时只要白珠把头转到一旁闹别扭,一巳都会温柔地安慰她。



白珠等着他像平时一样,隔着栏杆温柔地拍拍她的头,但等了很久仍然没有等到,忍不住感到疑惑。



「……公主。」一巳语带痛苦地叫了一声。



白珠惊讶地抬起头。一巳露出极其严肃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珠。



「一巳?」



白珠从来没有看过一巳这样的表情,突然感到不安起来,着急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一巳离开了栏杆,仍然一脸严肃的表情。



「我们以后不要再这样见面了。」一巳用平静的声音对她说。



白珠瞪大了眼睛,连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用力倒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发着抖。「为什么?根本没理由要这么做啊!」



白珠舔了舔嘴唇,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次说话的声音终于比刚才正常了些。



「你和你爸爸很认真地为北家工作,拔草种树……我相信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也做了很多工作,难道这些都不要了吗?」



「不,」一巳摇了摇头说:「我打算和以前一样,继续在北家工作。」



「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了。」白珠断言道,「而且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不是我唯一的朋友吗?接下来为了登殿的事,应该会有很多烦恼,难道你不管我了吗?」



一巳听了白珠语带责备的话,用力皱紧了眉头。



「公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巳咬牙挤出了这句话,但白珠还是无法理解。「既然登殿一事已经正式决定,不就意味着很快要举行代表成年的裳着仪式吗?您到时候就是成年女子了。」



「虽然、是这样,但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不同啊!」白珠心虚地结巴起来,但还信心十足地说道,「其实我们现在也不可以见面,因为绝对不可以和已经成年的郎君单独见面,但你现在竟然说这种话。」



白珠想要笑,但挤不出笑容,因为一巳瞪着她。



「……我之前和您见面,」虽然一巳的眼神很严厉,但说话的语气像平时一样慢条斯理,「是因为您还没有成年。」



「一巳看着无言以对的白珠,淡淡地地继续说:「您之前曾说过,我们是平等的,您还记得吗?叫我要抬头挺胸,无论面对任何人,都不要觉得抬不起头。」



「因为……」白珠不知所措,眼神飘忽着,「对啊!当然,我现在也这么认为。」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说,即使在成年之后,也可以照样见面?」



白珠没想到一巳说出这么严厉的话,肩膀忍不住抖了一下。一巳不可能没有发现,但他并不打算闭嘴。



「如果是小孩子,还能够得到原谅,即使未成年的公主和成年男子见面,也可以辩解。但成年的未婚公主和成年的男子见面……这是彻底的不韪。」



「但是,」白珠越说越激动,「茶花和其他女官不也都和你见面吗?」



「因为她们并不把我视为『男人』,应该觉得和扫把差不多。」



一巳虽然语气很平静,但语带不满,白珠着急起来。



「一巳,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巳冷冷地说:「我只是对您和茶花嬷嬷她们一样看我感到难过而已。」



白珠听到一巳这么说,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在您眼中,我果然也不是『人』,真是太遗憾了。」一巳冷冷地说。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只是……」白珠快哭出来了。



「只是什么?即使您登殿,嫁入皇宫之后,也觉得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带上我吗?就像您喜欢的雏人偶一样。」



白珠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生气,她想要反驳,却想不到要反驳什么。她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准备离开。



「那就再见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白珠停下了脚步。



「……请您多保重。」



一巳的声音平静而镇定,和前一刻完全不一样。白珠终于知道,他不会挽留自己了。



自己只是在闹别扭,她深信只要闹别扭,一巳就会来挽留自己。回想起来,一直都这样,之前他一直都忍让着白珠。但是,他这次不再这么做了。如果自己现在逞强,就再也无法像这样和他见面了。



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白珠这才意识到,无论登殿还是入宫,都意味着无法再和一巳见面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但白珠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等一下。」白珠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回头之前,已经先开了口。「等一下……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就等一下。」



她急忙回到栏杆旁,一巳站在那里,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公主。」



「我想去看你的花。」



白珠唐突地说,一巳眨了眨眼睛。



「我的花?」



「对,你的花,你之前不是说过吗?」



一巳之前告诉白珠,他的梦想是希望自己以后也可以做园艺工作,但现在根本无法做到,所以他找到一块有很多野生草花的地方,经常去照顾那里的花。虽说是照顾,其实并没有大费周章,也没有种新的花,乍看之下,就只是一片原野,但他清除了折断的树枝,仔细拔除了生命力太强的野草,所以那里成为令他感到骄傲的小天地。



他之前经常这么告诉白珠,而且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也没有带任何人去过,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带白珠去看看。



「求求你,带我去那里,求求你了。」



白珠哭丧着脸说,一巳似乎陷入了犹豫。



「但是……」



「求求你。」白珠再度合起双手。



「如果你不答应,我这辈子都无法看到你的花了。我离开北家没有丝毫眷恋,但如果没看到你之前提过的花,会是我唯一的遗憾。你带我去看花之后,」白珠停顿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我就不会再和你见面了……以后再也不见面了。」



这句话似乎刺进了一巳的心,他瞪大了眼睛,全身的力气都卸下了。前一刻的凝重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这样啊!既然这样,那我就带您去看。」一巳平静地对她说:「明天早晨,在天亮的一个小时前,我会来接您,您等我。」



隔天清晨,白珠一整晚都没有阖眼,一直在等一巳。



突然,栏杆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影跳了起来。



「一巳?是你在那里吗?」



「对,公主,是我。」一巳压低声音回答。



白珠悄悄溜出了房间,发现一巳背了一个可以装一个人的大笼子。刚才看到的影子似乎就是那个大笼子,用藤蔓编的笼子看起来牢固结实,里面铺了棉衣。



「请进来吧!」



白珠立刻瞭解是怎么回事,一句话都没说,就跳进了笼子。一巳悄声背起藤笼,静静地离开,以免被任何人发现。然后穿越北家的庭院,从灌木后方悄悄经过守卫的身旁。屏息敛气地走了一段路,走出北家之后,才终于把装了白珠的藤笼放下来。



「这是我只在砍柴时用的笼子……很抱歉,您的身体会不会痛?」



「不会,你不用担心。」白珠立刻摇了摇头说。



黎明前的这个时间,空气清凉柔顺,白珠把清凉的空气吸入肺部深处,然后用力吐了一口气。



「吐出来的气是白色的。」



「真的唉!」



白珠呵呵笑了起来,前一刻的紧张立刻消失不见。



「因为现在有点冷,您赶快把棉衣披上。」



藤篓内铺了好几件棉衣,一巳拿出一件,披在白珠身上。



「谢谢。」



「不客气,还有一小段路。」



一巳说完,再度把白珠背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奔一巳的原野。白珠并没有对一巳背着自己感到过意不去,只是隔着牢固的藤笼,隔着粗布感受着一巳的体温,觉得很舒服,忍不住轻轻闭上眼睛。



「公主。」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珠听到一巳的叫声,抬起了头。



「已经到了吗?」



「对,从这里只要走几步路就到了,我把您放下来。」



一巳「嘿哟」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装了白珠的藤笼放了下来。



一巳把用布条编的柔软人字拖鞋放在光着脚的白珠面前,白珠坐在藤笼上伸出脚,一巳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了上去。



「来吧!」一巳伸出手,白珠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因为长时间缩在狭小的空间,手脚有点麻木。一巳察觉到这件事,完全没有催促她,和她一起慢慢走路。正因为路很不好走,所以白珠觉得一巳一路把自己背来这里是正确的决定。白珠和一巳小心翼翼地避开松动的石头和容易滑倒的青苔,走向目的地。



白珠低着头走路,这时突然发现周围亮了起来。抬头一看,原本遮住头顶的树木不见了,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一片开阔的空间。



「啊啊!」白珠忍不住叫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她可以感受到一巳在她身后轻轻笑了起来。



那里是一片和缓的山坡,没有太高大的树木,草木都自由生长,但并没有相互妨碍,而是静静地共存。白珠的脚下到山坡下都是一片低矮的草,矮树点缀其间。矮树上似乎开了花,花在清晨的蓝光中静静地低着头,有着难以形容的风情。



一巳听了她的感叹,轻轻笑了笑,摇头对她说:「但我想让您看的并不是这个。看好了,快来了。」



白珠瞪大了眼睛,再度面对原野。



过了一会儿,山边被白色的光照得明亮——天亮了。



在渐渐照亮周围的朝阳中,白珠发出了感动的尖叫声。明亮的朝阳映照在前一刻还躲在昏暗中的树木上,这些树木在洁白的阳光照射下,好像一下子苏醒过来。放眼望去,有许许多多白色的胡枝子花。纤细的枝头,一朵朵纯白色的鲜花上积着欲滴的朝露,在朝阳的映照下,同时绽放出闪亮的光芒。



胡枝子的树枝柔软地垂了下来,比她之前看过的任何珠宝饰品还更加优美,露珠就像是磨得透亮的水晶珠,像小宝石般闪耀,变成数千、数万颗光的粒子,包围了白珠和她眼前的整片斜坡。而且似乎可以听到光在露珠中弹跳发出的沙沙声。



白珠说不出话,清凉的曙光也映照在她的脸上。一巳看着她渐渐被染成淡红色的脸颊,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您喜欢吗?」



白珠终于将视线从眼前的景象移向身旁,用好像哭出来的表情笑了笑。



「喜欢,非常喜欢,你的庭院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



一巳听到这句真诚的赞美,静静地跪在她面前。



「公主。」一巳平静地唤了一声。



白珠眨了眨眼睛。一巳轻轻捧起白珠的双手,低头看着放在眼前的这双手。



「公主,我喜欢您。」



没有丝毫的激动,而是带着平静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在白珠和一巳之间的空间飘来飘去。即使一巳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在白珠的脑海中渐渐理解之后,她仍然不发一语,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一巳的眼眸。



「我第一次看到您,」一巳没有紧张,镇定自若地继续说了下去,「是在我十二岁,也是您快要九岁的时候。」



他跟着父亲一起去整理庭院,看到一大群女官叽叽喳喳地簇拥着一位小公主。



「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的颜色映照在您的脸上,我难以相信这个世界竟然有这么美的人。您刚才说,这里是世界上最美的,但在我眼中,您才是世界上最美的。」



只要看到她,就感到无比幸福。之后,为了见到公主,他说要在蚊香旁放当令的花,每天都去邸内,直到白珠发现,悄悄回应了他。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在香炉中发现您折的纸鹤时,我有一种不可告人的事被发现的感觉,当时很害怕。」



一巳用力皱起了眉头。



「但是,得知您生病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回想起来,那次可能是我第一次只为了您而献花。」



白珠一直听着一巳说话,这时才轻轻嘀咕说:「是腊梅。我记得很清楚,而且那次也是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对,没错。其实那支腊梅树枝就是从这里采的,当时树还很矮小……因为我觉得折太大的树枝,树太可怜了。所以当您对我说,小树枝就足够了的时候,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您的温柔,内在的美,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我忍不住颤抖。」



「我喜欢您,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只喜欢您一个人。」一巳又小声地说。



远处传来鸟啼声,淡色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温暖的色彩。



「其实,我原本不打算说出自己的心意,」一巳这时才有点害羞地说:「但我不想再自我怜悯下去了。白珠,」



一巳用开朗的声音直接叫着她的名字,「你愿意和我一起私奔吗?虽然我很穷,但一定会用我的生命让你幸福的。」



一巳说完,露出真挚的眼神,紧紧握住了白珠的手。



白珠再度打量着一巳。



他什么时候长大成人,变成一个男人了?没错,一巳在这几年迅速成长,他线条优美的手脚就像是一棵年轻的树。第一次见到他时,只觉得他的脸看起来很柔和,如今稳重安详,但已经不只有温柔而已,充满坚强的意志和真诚的双眼,充满了年轻的热情。



曾经为自己送上腊梅树枝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出色的青年。啊,但是他散发的气息完全没有改变。白珠深刻体会到这件事。



他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用生命让自己幸福;无论再怎么穷,他都会努力工作,为自己带来欢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了取悦自己。白珠可以轻易想像出那样的他。



但是,白珠无动于衷。



白珠冷静地看着一巳,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感到慌乱。这并不是因为她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一巳的心意,虽然她自己也并不清楚,但其实在她的内心,早就有了某种觉悟,或者说不可动摇的决心,而且在内心已经根深蒂固。



「一巳,」白珠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时,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摇。「谢谢你,但是对不起,即使我和你一起私奔,我也无法幸福。」



他们相互凝望,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努力想要感受对方的内心。



令人意外的是,一巳的眼眸中并没有失望,只是收起了真挚的眼神,用带着痛苦的双眼凝视着白珠。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但是,请你记住一件事……」一巳明确对她说:「山内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你,付出自己的生命。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的心意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一巳说完这番话,突然站了起来,重新振作精神的声音说:「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赶快回家,才不会被茶花嬷嬷发现。」



一巳话音刚落,就当场变了身,他伸出的双手变成了翅膀,一身漆黑的羽毛,嘴巴变成鸟喙后,已经难以从他脸上解读出表情。但白珠看得出来,虽然一巳露出了开心的样子,却是强忍着泪水。



回程时,白珠坐在变成鸟形的一巳背上,她紧紧抱着温暖的黑色羽毛,心里想着一巳。



白珠偷溜出北家那天之后,一巳再也没有来找过白珠,但他又像以前一样,每天把附上鲜花的蚊香放在檐廊上。白珠每天看着蚊香,为登殿做准备。



登殿那天早晨,北家家主夫妇为白珠送行。



「你的肩上扛着北家的夙愿,一定要嫁进宫中,拜托了!」



家主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双眼充满了期待的光芒。



「你在皇宫可能会受委屈,要好好照顾自己。」



家主听到妻子温柔的话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必担心,白珠一定可以得到皇太子的宠爱,即使受了委屈,只要有皇太子的爱,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一巳更爱我。白珠脑海中浮现的这句话绝对无法说出口。



白珠第一次觉得一巳很可恨,因为他在白珠内心留下了不符合他身份的巨大东西,即使从今以后会有人爱自己,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一巳的心意占满,对任何人都无感。



即便是皇太子殿下也一样。



想到这里,泪水从白珠的眼中滑了下来。



家主大吃一惊,白珠对他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女儿不胜荣幸。」



「这样啊!」家主听了白珠的话,安心地点了点头,「原来你这么高兴,但是白珠,你不用哭,以后还有很多可以感受幸福的机会,开心的时候只要笑就好了。」



「是。」白珠虽然这么回答,但还是无法停止哭泣。



白珠在登殿时便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为了登殿抛弃了一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反过来说,如果自己无法入宫,所有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白珠写信给北家,希望可以协助调查其他家公主的情况。北家靠武艺谋生,许多武人进入了政治中心。北家家主一口答应了白珠提出的要求,把打听到的所有情报都送进了樱花宫。白珠唯一的骄傲,就是没有任何事经不起考验,她有预感,其他家的公主内心都应该有隐疚。



过了没多久,就接到了北家家主派人送来的消息。



「北家的人有可能会加入山内众。」



茶花难得兴奋地朗读着北家送来的信。



「加入山内众?是遭到提拔吗?既然这样,就可以知道皇太子的情况了吧?」



白珠充满期待地问。



「不,」茶花摇了摇头,兴奋地说:「只是在劲草院当打杂的,听说录用了以前在北家工作的仆人。以后就可以透过他传消息了。」



「在北家工作的仆人?」



白珠缓缓地问,茶花没有察觉她脸色的变化,轻松地点了点头说:



「对,听说是园丁的儿子,只比您大三岁。以后他送来好消息时,要记得夸他几句。」茶花显得很高兴。「他的名字叫一巳。」



讽刺的是,一巳送来的信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白珠终于掌握了可以向夏殿的滨木绵谈判的筹码。



「……你要我放弃这次入宫?」



白珠悄悄造访了夏殿,滨木绵惊讶地问她。



「对,没错,北家会以支持南家作为交换条件。」



那是白珠凭空捏造的事。一旦白珠入宫,北家不可能和南家联手。但是,在樱花宫内,白珠的意志看似可以代表北家的意志。她早就料到滨木绵不可能轻易点头答应。



果然不出所料,滨木绵听了之后,立刻拒绝了她的要求。



「不行,不可能。即使你这么说,北家家主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做。除非你拿出北家正式保证会支持南家的约定,否则免谈。」



滨木绵随意甩着手,她的背影看起来意兴阑珊。正因为这样,白珠决定亮出王牌。



「那我把你的出生告诉藤波公主也没问题吗?」



滨木绵猛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身面对白珠,虽然她的表情中没有慌乱,但面无表情,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原来如此,不愧是北家,消息很灵通。」



「是的,我早就知道你无意入宫。但是,如果现在把这件事公开,你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滨木绵露出沉思的表情,白珠乘胜追击。



「如果你愿意协助我入宫,我一定会有相应的回报。只要有南家的实力相助,不就可以压制西家吗?」



「那东家怎么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醉木最不好对付。」滨木绵这次没有说免谈。



滨木绵上了当。来到樱花宫这个战场,只能怪轻易上当的人太傻太天真。



白珠完全没有感受到良心不安,反而在内心拍手叫好,偏着头问:「你在说什么?马醉木是乡下人,所以才会被人说是乌太夫,即使会一点音乐,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不,」滨木绵听了白珠的话,摇了摇头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是问题。东家并没有将自家的命运绑在登殿这件事上,因为没这个必要。别看东家那样,其实很有手腕。」



白珠第一次听说南家的这种想法,她惊讶地耸了耸肩。滨木绵继续说了下去。



「更何况当初南家和西家同时向东家施压时,东家竟然能够主张中立,事情就不单纯。东家看起来态度暧昧,优柔寡断,其实最狡猾。东家和西家不同,看起来没有野心,所以政治的压力完全无法发挥作用。抱歉,我帮不上忙!」



白珠想起马醉木的笑容,感到不寒而栗。马醉木和自己不同,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心机的样子,让白珠恨得牙痒痒。



「怎么办?即使和南家缔结密约,也只能妨碍西家而已。」



「这样就够了。」白珠冷冷地露出微笑。「我会搞定马醉木。」」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她得知皇太子写来的信被人藏了起来,立刻怀疑是马醉木干的,但最后发现马醉木只是一个傻大姐。



不过,白珠还是持续威胁马醉木,要她赶快回府,也用各种方法整她。每次看到马醉木流泪,白珠就感到心浮气躁,发自内心诅咒她赶快滚回去。



白珠比任何人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每天晚上夜深人静,当其他女官都入睡后,她就会起床,走去冬殿内的赏月台。



冬殿和其他宫殿不同,没有可以赏花或是赏红叶的地方,但有一个赏月台,可以眺望山峦和山下的那座湖。樱花宫建造在重岩叠嶂的山上,所以只能从冬殿看到那座湖。



她轻轻打开屋角对开的门扇,清澈的空气立刻吹了进来,她慢步走到赏月台上,冷得缩起了身体。地板像冰块一样冷,让她有点畏缩,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在圆窗前的阶梯上,仰头看着天空,虽然天空中有云,但周围很明亮。湖水平静如镜,山上静悄悄的,好像所有的动物都停止了呼吸。薄云在天空中飘动,月亮不时露出轮廓。



这时,白珠突然很想死。她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想死。



虽然她唐突地发现了这件事,却不感到意外,反而能够接受。原来自己想死啊!因为自己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恨不能杀了自己。



她出神地注视着湖面,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自己背负了沉重的枷锁,无法从这里一跃而下。



自己并不是不想死,也不是想要继续活下去。



白珠甚至没有为所欲为的权利。



「真是、受够了……」



我甚至无法自由决定自己的生命。白珠心烦意乱,把脸埋在手臂中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



「你坐在这里,会像以前一样感冒。」



白珠听到这个平静的声音,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那是她熟悉的声音,但那个声音不可以在这里出现。



白珠战战兢兢,用缓慢的动作抬起头,仿佛动作太快,就会从梦中醒来。回头一看,有一个人影站在昏暗的房间内。



「怎么可能?」她小声嘀咕,她想要用灯光看清楚,却不想确认那个人是谁。



这时,周围亮了起来,云层似乎散开了,冬天的皎洁月亮像双胞胎一样同时出现在天空和湖面上,冷冽的苍白月光洒在地表上。



月光从敞开的门照了进来,照到了闯入者的脚。那个人缓缓走向白珠,似乎担心她受惊,在逐渐亮起的月光下,露出了样貌。



「白珠。」



白珠第一次觉得他温柔的声音如此狡猾。



「一巳……?」



不会吧?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珠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像一阵烟一样突然出现的一巳反而镇定自若。



「不必担心,有人为我带路。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你一面,那个人欣然答应帮我。」



「其实原本我已经决定再也不见你了,因为你之前说,即使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但是,」一巳看着说不出话的白珠,注视着她的眼睛,强调地说:「但你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法得到幸福,所以我来了。」



一巳毫无怯色地说,白珠茫然地望着他。



「你是说……我无法入宫吗?」



「不是的。」一巳着急地摇了摇头,坚定地断言道:「你不是看了我写的信吗?我在信中完全没有半句谎言。皇太子从来没有提过你,即使他最后迎娶的是你,也不可能爱你,所以即使你入宫,也无法得到幸福。」



「我可以得到幸福的,至少比你更能够带的还幸福。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白珠忍不住尖声地对着一巳大吼,「你说皇太子不爱我?我当然知道!但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我可以凭一己之私就可以逃走的问题,我……」



白珠用肩膀喘着气,似乎要把泪水吞下去。



「和你还有家里的女佣相比,我从小就享尽荣华,大家都悉心照顾我,真的把我当成掌上明珠。为什么?我并没有像你那样的园丁技术,也没有像女佣一样辛苦工作,为什么可以过那种荣华富贵的生活?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被捧在手心,为什么没有人骂我?」



「那是因为……」一巳的话还没说完,白珠就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因为大家都认为我会入宫!」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白珠的脸颊滑落。「入宫是我的义务,如果因为皇太子不爱我,我就这样逃走,会一辈子都耿耿于怀。因为这等于背叛了北领的所有人,和小偷没什么两样,这才是最大的不幸。」



一巳听了白珠这番激动的话,无言以对。



「白珠……」



「即使皇太子不爱我也没有关系,我的幸福就是入宫。入宫,才能报答北领的所有人。不,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这项使命。」



白珠在说这番话的同时,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真心。之前在那片胡枝子树林时,自己的决心在此刻明确成形,同时她也了解到为什么无法自由决定自己的生命。



我不能死,绝对不可以死。在入宫之前,白珠的身体并不属于她一个人……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白珠低着头,一口气说道。



「我做了很多无颜再面对你的事,曾经喜欢你的那个白珠已经不存在了,你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吧?」



她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一巳了。



「你太纯洁,太耀眼了……」白珠低声呢喃的声音中带着痛苦。「所以,请你赶快忘记我,去找一个好女人,追求你的幸福。」



「不要。」一巳毫不犹豫地说:「这样你太可怜了!」



白珠猛然闭了嘴,眨了眨眼睛问:「可怜?」



意想不到的字眼让白珠感到困惑,但一巳脸上带着悲痛的表情,露出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白珠觉得自己的脑袋深处好像麻木了。



「对,很可怜。」一巳又重复了相同的话,然后温柔地把手放在白珠的肩上。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句话,那我来代替你说。你很可怜,为什么要为北家抹杀自我?为什么要自己当坏人?也许你会说,并不是这样,但我认为就是这样。什么义务!什么决心!你都这么痛苦了,那些东西有什么价值!」



白珠无法反驳,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听好了,我来这里,并不是被美丽公主的甜言蜜语迷惑。我之前不是就说了吗?我喜欢你。」一巳握着白珠的手,露出锐利的眼神看着她。



「你就乖乖承认吧!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



白珠倒吸了一口气,眼神飘忽,然后低下了头。



「没这回事。」她反驳的声音极其无力,「我是皇太子的女人,你不要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