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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秋、高中二年级(1 / 2)



柿沼春树•休假日



「好嫉妒。」在我右边的结城嘟囔着。



「意见同右。」左手边的穗花同样用着有些冷淡的口气说道。



「这里是书店喔,请保持安静。」我笑嘻嘻地对着他们两个说。其实他们没有大声说话,我只是开玩笑。



《泳》



宛如海水颜色般、深邃透明的蓝色书封,搭配白色标题。



在眼前的是开头写了「致蓝滨商场书店」的,我的签名。说是签名,其实也不过是写上笔名「春」的签名板而已。



我的书就陈列在那里。



而我们正相隔一段距离观望。一名看似较我年长的青年拿起我的小说,没读内文便迳自拿到收银区结帐。



结城斜睨青年一眼,再次嘟囔:「好嫉妒。」



我则「嘻嘻嘻」地笑出声。穗花掐住我的手。结城轻轻敲了我的头。



好痛。



「对呀,就是说嘛。哎呀,实在吓了一跳。想不到同个年级的男同学,居然在做那种事。他平常其实不是那样的孩子。我也是在他向我坦白之后吓了一跳喔。哎呀。没想到他居然背着大家暗地里做了那种事。」穗花用手掌遮住双眼,改变声音说道。



结城看着她边笑边提问:「您和那位男同学以前是什么关系?」



结城模仿记者采访时的高昂语气,对此穗花故作含泪的模样发出哽咽,以另一只手捂住嘴,并且使出声泪俱下的演技回答:「我们曾经是常常一起看书的伙伴。我也想和对方当朋友,所以才主动约他一起看书的……对啊,说真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没想到那个孩子会、那个、那个孩子竟然!」



「闹够了吧!我究竟做了什么啊!」



我忍不住大叫出口,但其实自己也觉得很好笑而忍不住嘴角上扬。这简直就像在采访犯人身边亲友的现场,连声音都稍微经过变声处理,逼真地重现场面。而我的吐槽成为爆点,登时让那两人捧腹大笑起来。



穗花咿咿呼呼地边重整呼吸边说:「咿、他、当着我的面说了。咿、呼,他说『我、我就是春』!」



「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怎么会是结城在叫啊!结城同样以手遮口,带着哭腔大叫。



我被玩弄了。被相当壮烈地玩弄。



出了购物中心后,附近的公园内有红叶摇曳,时序业已入秋。踏上购物归途的我们坐进公园里的凉亭,谈笑风生。风一拂过红叶便旋舞于空中,凉意袭上肌肤。



几天前分明是有如被毛毯包裹住、柔和温暖的天气,可时间一旦接近文化祭,气温便一口气骤降。虽然对怕热的我来说,这正是宜人的温度,不过一体悟到时间飞逝之快,多少让人有些丧气。



但是话说回来,感觉最近的自己每天都十分享受生活,这份快活并不输给天气的寒凉。



我感受到自己的高中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是在去年夏季庙会下定决心写小说的时候。暑假结束之后,为了在学校可以不顾旁人的眼光写小说,我接受了穗花的邀请加入文艺社。



原以为很快就能完成一本小说,实际上却毫无灵感。期间我找了九重先生商讨,修改了好几次架构。不停地重新构思、重新构思,尽管如此,要推出第二部作品仍旧带给了我巨大的压力,过程中费了不少时日。



注意到的时候已临近文化祭。基于文艺社成员必须展出作品的规定,遂变成我负责原作,再交由穗花画成漫画,最终展示出我们共同合作的作品。



而正好也是那时候,厌倦了放学后四处游荡的结城,在见到我们的作品后产生兴趣,因此进入了文艺社。文艺社中和我同届的学生有好几个,虽然会向彼此打招呼,不过我还是与结城和穗花待在一起时最快乐。



升上二年级后,我们依然三个人玩在一起。尽管各自分到不同的班级,但我们必定会到其中一方的教室集合。在我得感冒向学校请假的时候,他们也曾来我家探病,所以后来结城被传染感冒,便轮到穗花和我结伴去他家拜访。



到了夏天,我们三个一起去了夏季庙会。三个人第一次拍的大头贴,被我珍惜地收进钱包里。因为结城会直接叫穗花的名字,所以我亦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直接喊她的名字。



等到新的小说构想总算定案时,已是我们三个交情开始变好以后的事了。我向结城坦白自己以「春」为笔名写过小说,结果他既没有责怪我过去绝口不提,亦没有反应得大惊小怪;同时理解我对其他人隐瞒身分的选择,因此当我在文艺社想去图书室角落的座位写小说,结城与穗花便会坐到我正对面的位置,利用他们自带的品行不良气场,吓退附近的社员。



多亏了他们两人,我才能无须留意旁人视线并完成小说,我由衷地觉得他们两个是不良少年、少女,真是太好了。



今天是为了看我新出版的书,才会和穗花、结城三个人来到购物中心。之后,我们聊到我写书的事,这两人就开始调侃我向穗花表明自己身分的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事。



俨然被当成罪犯对待的我,在吐槽的同时,内心也升起一股焦躁。我告诉结城的说法是,自己被穗花建议,所以才决定要写下一部作品,可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是我和她交易。



「等到小说完成之时,你愿意和我交往吗?」当时我是这么说的。不过这句话彷佛禁语似的,从未被她提起。开怀笑着的穗花,怎么看都像是在敷衍人的样子,是我的错觉吗?



「春树老师,请举办签名会吧。」就在我望着穗花发呆之际,她主动对我说道。



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我写的小说《泳》。多半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刚才那间书店里买下的吧。



「咦,你买了吗?不是有给你样书?」



「因为我想要签名。」



她毕恭毕敬地掏出油性签字笔,递给了我。



「老师。」



穗花如此说着,旁边的结城跟着露出奸笑的表情。啊,定睛一看,我才发现结城也买了。他的手上拿着我的书,不过我已经不会感到羞耻了。「嘻嘻嘻。」我笑着翻开书本,在第一页的空白处签名。



「你的名字是?」



「我叫穗花。请写『给小穗』。」



「要按血指印吗?」



「有够恐怖!不要,普通的签名就好。」



我签好名将书递回给穗花,她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真想让我爸爸也看看。」



她的爸爸。我还没习惯从穗花口中说出的称谓,闻言才想起来,啊,对了。想不到穗花的妈妈下个月就要再婚了。



「话说你爸,是从哪时开始要一起住馁?」



结城一提问,穗花便羞赧地笑起来。



「刚好在文化祭后的补休日会搬过来!好像也会来文化祭的样子,我再把他介绍给你们。不过我不晓得他会什么时候来。」



「真假,好期待。」



我也立刻回道:「好紧张喔。」其实我暗中多少有一点点羡慕穗花。好好喔,父亲。我也想要有父亲,想要一个新的父亲。



不知道我妈妈有在考虑再婚吗?说起来她有在谈恋爱吗?我思忖着这些,同时伸出手要拿结城的书。



「啊,我想要血指印。等全部读完之后我要拿到网拍上高价售出。」



「快来人逮捕他。」



就像相声那般,穗花马上吐槽结城。结城和穗花很合拍。两人都有略引人注目的不良品行与生性开朗的共通点,很快便如至交般要好。不知是我天性阴沉抑或其他缘故,见到穗花跟结城关系良好的样子,有时会产生些许的孤独感,亦有稍微羡慕他们的时候。



「唉───不晓得赶得上文艺社的展出吗?」结城在木桌上摊开方才买的资料书,哗啦啦地一边迅速翻页,一边如此喃喃自语。



文化祭即将来临。今年有新加入的结城,无论文艺社的社团活动再怎么悠闲,也不得不展示出什么成果才行,举凡小说、诗、插画、漫画等等都行。结城决定挑战看起来最简单的诗,于是趁着来看新作品的时候,顺便在书店寻找我和穗花推荐的诗集。不过,我们只在书店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去游戏中心打游戏,还有到美食街用餐。等同于是来玩的行程。



「春树可以展示自己的书耶,太强了啦。」



「嘿啊,相较之下,像我们这种临时抱佛脚交出去的作品,根本只有陪衬的分。」穗花和结城笑着说道。



即使明白他们是在开玩笑,可是听在自我评价极低的我耳里,只觉得很过意不去。



「没有没有,我对大家隐瞒身分所以不会摆出书本展示啦。我决定展示短篇小说。」



「咦,真假?什么时候决定的!」



给出这种浮夸反应的人是结城。尽管刚刚才说了要拿去网拍卖掉,他其实还是很期待我的作品。



「真的、真的是短篇喔。其中一半类似诗的感觉。」



「嘿,好想看看。春树你很厉害耶,和我们已经是天差地远的等级了。呐,结城,我们干脆来当经纪人吧?春树的。」



「你是说春树老师的对吧。」



「说得没错,要叫『老师』才行。」



「真是的,别这样啦,太奉承了。话说───」



要说下一句话时,我突然有点难为情,于是先发出「啊───」的沉吟声。



「安怎?」穗花打趣说道。



我依然感觉很害羞,说:「你们两个的作品,我也很想早点看到啊。」



霎时,这两人不知为何也难为情地沉吟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好似在透过眼神做只属于彼此的对话。我的这种孤独感果然怎么也抹不去。我的视线如爬行般游走,落到了穗花买下的那本我的小说上。



小说的标题名为《泳》。



深夜,在学校屋顶许下愿望的话,泅泳于空中的鲸鱼便将替人实现。



是像这样的故事。







我们对着露出轻蔑笑意的水鲸大喊。



「我想变成帅哥!」



「我想成为运动健将!」



「想要长高!」



「想吃拉面吃到饱!」



「想要不呼吸也能活着的身体!」



「我想住在游乐园里!」



「我想考试一百分!」



「想要好肤质!」



「想要拥有小脸!」



「想变得很会唱歌!」



「想烫一头时髦的卷发!」



我和雄也不停许愿、许愿、许愿、许愿、许愿、许愿、许愿、许愿。每当受理一个愿望,水鲸就膨胀一圈,笑起来的样子令人心里发毛。只有跟身体相关的愿望被立刻反映,我们的身体在转眼间发生改变,脸、身高、肌肤、发型,一个个产生了变化。雄也变成花椰菜般的自然卷时我差点喷笑出来,但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查看手表。



「雄也!剩不到五分钟了!」



时间刚过两点二十五分。水鲸再一下就要截止受理今天的愿望了。假如截止,就来不及救彩花。被吸走寿命的彩花正在医院里沉睡,我们不能再有片刻的犹豫。见到我们焦躁的模样,水鲸猝然间张大嘴巴。



吼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远地,远远地,水鲸发出咆哮,俨然像在高声嘲笑似的。可恶,那家伙,竟然把我们当笨蛋。我的手紧握成拳。



「我想要音乐的才能!想要怎么吃都不会胖的身体!不想变秃!」雄也不服输地大叫。然而还差了关键性的一步。水鲸只有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变大而已。



「可恶,可恶!让彩花、让彩花活下来!把彩花的人生还来!」



雄也一喊出那个愿望的瞬间,水鲸突然膨胀了起来,「砰」地鼓成两倍以上的大小。那个大小几乎要把深夜时分的泳池正上方完全遮蔽。



「好、好厉害。雄也!还差一点儿……」



还差临门一脚。我转头看向雄也,却说不出话来。雄也忽然倒下了。我急忙赶去他身边,将雄也抱起来后,发现他只剩奄奄一息。



对了,是水鲸为了刚刚那个愿望吸光了他的寿命。



「冬树……」雄也用沙哑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动作不快一点儿的话,就连雄也都会救不回来。看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快动脑,快动脑,快动脑,快动脑!到目前为止的愿望分量,和刚才雄也大喊出来的愿望差在哪里?为什么彩花的愿望会吸走她那么多寿命?



我闭上眼,回想彩花许下的愿望。



『希望父母可以和睦生活直到永远。』



然后是雄也的愿望:『把彩花的人生还来。』



我豁然开朗,对了,两者是有共通点的。



许愿以后安然无事的人,对照被吸取大量寿命的人,其中的差别是什么,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人许愿的话会被吸走大量的寿命。



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我和雄也老是只考虑自己,可是彩花总会为了别人着想,祈祷着别人的幸福。



所以我才喜欢过彩花。



我张开眼睛,紧紧抱住雄也并抬头看向夜空。水鲸眼中噙着泪水,似乎已经想回去了。有了先前我们许的那些小愿望,再加上雄也为了彩花许下愿望的一击,水鲸的肚子变得像气球一样鼓胀。在那个肚子里,装满了这座镇上曾向它许愿,所有人的寿命。



宰了那家伙一切就会恢复原状。我许过的梦想也会被一笔勾销。



不过,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



我深呼吸一大口气,用耗尽剩余寿命的气势全力以赴大喊:「希望彩花和雄也的恋情成真!希望彩花和雄也能一直幸福地交往下去!」



我一许完愿望,意识便倏地朦胧了起来。能感觉到体内的生气正逐渐被吸走。我无力地倒在地上。



用着仅存的微弱力气,我仰头望向天空。水鲸开始胀大,再胀大。



胀大、胀大,不停地胀大,几乎要将所有校舍吞没殆尽。



等注意到的时候,连同我的身体都被吸进水鲸里了。



我连屏住呼吸的力气都不剩,因而严重地呛水。



这里、我会死在这里吗?思及此,我虚弱地睁开双眼。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与我对上了视线。



我意识模糊地眨了眨眼。



是鲸鱼。鲸鱼正愉快地游水。



这个瞬间,水鲸宛如水气球般爆炸了。我和雄也双双掉进积满水的泳池当中。有光点自水鲸身上散射而出,同时我的身体恢复了生气。发出巨响、散射出光芒的那副身姿,俨然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炸弹烟火。



小仓雪•下课后



「小雪又在看春的小说了。」御幸在后面边替我按摩肩膀边说。



仅凭这样我就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了。我合上《泳》,将头抬起来观察她的表情。由下往上看御幸的脸能把鼻孔看得一清二楚,好好玩。



「这本小说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亏你还在看。」



教室内只有我和御幸在。御幸的手从我肩上挪开,坐到隔壁座位。当那双手离开时,感觉肩膀上的重量一口气增加了两倍。



「我在做最终检查,看看还有没有能写成歌词的地方。」



「小雪好认真。」



「因为是第一首歌嘛,想拿春的句子来当参考的范本。」



「嗯───呐,《泳》是怎么样的故事?」



御幸从我手中轻轻拿走《泳》,很快地翻页浏览过去。我用着毫无文藻可言的表达方式,磕磕绊绊地开始讲解。



《泳》是一部青春奇幻小说。描述校园里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一只在天空中游泳、由水做成的鲸鱼怪物会替人实现心愿。做为代价,怪物会吸取与愿望强烈程度相对的寿命。为了寻求那只在每晚半夜两点到两点半之间现身的水鲸,学校里的学生们偷偷潜入校园、许下心愿,之后被吸走和心愿强烈程度相等的寿命。



主角与他的死党,加上主角单恋的女孩子一共三个人,出于半开玩笑的心态向那只水鲸许了愿望。主角许愿想在全国大会的游泳比赛中出赛,死党希望能中乐透,然后女孩子则希望能让父母取消离婚。三个人皆实现了愿望,然而唯独那个女孩子,或许是许的愿望太强烈的缘故,有大半的寿命都被吸走,只能卧病在床。



于是主角他们决定摸索打倒水鲸,夺回所有寿命的对策。他们想起女孩子许下愿望时,由于愿望太过强烈,导致水鲸的身体几乎快爆裂开来,因而推测只要让水鲸膨胀到极限,也许就能引发爆炸。主角和他的死党对水鲸提出了大量的愿望。想要跑得快、想要长高、想要肌肉。



可是爆炸始终没有发生。接着主角意识到,只有女孩子许的愿望被吸走许多寿命,因为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人许愿的关系。注意到女孩子喜欢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位死党的主角便许愿,希望女孩子能和死党成为一对佳侣并永远幸福。吞食下那个愿望的水鲸宛如炸弹一般破裂开来,那些被吸走的寿命亦回到了人们身上。



只不过,人们曾对水鲸许过的愿望,同样也回到了实现之前的状态。游泳比赛的愿望、中乐透的愿望、中止离婚的愿望,最终全部落空了。



「是悲剧吗?」



「嗯……算哪一种呢?不晓得耶。不过主角的死党和女孩子得以顺利交往,感觉很幸福喔。」



「咦,竟然不是和主角交往吗?」



只匆匆瞥过几页《泳》的御幸,在得知结局后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向我。啊,好可爱。



我保持冷静说:「主角选择退让。」



「所以是悲剧?」



「不、不是、不晓得啦!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不过、不过像这种收尾的方式,该怎么说呢?我不讨厌就是了。」



我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应,御幸以悠哉的声音说:「是喔───」并将《泳》还给了我。真是的,什么嘛。管他悲剧还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怎样都好吧。



尽管是个让人无法信服的结局,但对我来说无论主角的恋情是否能够实现,只要能够积极向前看就够了。我边想着这些边望向御幸。在她后颈的地方,出了一层薄汗往下滴落。



所谓的恋情,大概没能实现的才是多数吧。



「呐,小雪,话说回来呀,我有件超想要问的事。那首歌是情歌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只是「唔嗯───」地沉吟着。



御幸好像把这当作我的表态,擅自理解之后喃喃说道:「说得也是嘛。」



「歌词里虽然充斥了满满的爱,但和恋爱不同对吧。」



「是吗?嗯。没错吧。」



不明白御幸想说什么,我只好给出含糊的回应。或许是御幸觉得这样很可疑,又或是受到了激励,她稍微把脸凑过来,扬起嘴角。



「所以才有一种明净透澈的感觉,我很喜欢唷。」



我垂下目光,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很挺。漂亮的鼻子,漂亮的肌肤。



「哼哼。」



我的这个反应是怎样,一着急起来,冒出的台词就是这样吗?脸颊都快涨红了,结果御幸模仿我「哼哼」地回了一句,她这样实在也好可爱,我拼命地故作平静。



陡然间,室内响起御幸喜欢的混乱战的歌。她掏出手机,是闹铃。



「我差不多该走了。」



御幸说了声「嘿咻」后站起来,我不知为何也差点要跟着站起来,但是冷静下来后便重新坐好了。



「当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好辛苦耶。」



「就是说呀。不过负责的老师是志田老师所以很有趣喔。我有告知十五分的时候会先走,等等轻音乐社见吧。」



「嗯。」



御幸说完再见便背起书包离开了。等到她完全离去以后,我留在教室中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合上《泳》,将书当成枕头用脸埋上去。封面的纸张材质滑滑的,摸起来很舒服。我维持这个姿势望向窗外,有了独自一人的孤寂感加乘,外面抚过树木的风给人一种更寒冷的感觉了。我交叉双臂,按上自己被御幸摸过的双肩,紧紧抱住自己。



春,你最近过得好吗?今天我的心情也被你写的小说深深打动着。



我在脑海中嘀咕着这些,合上双眼。



如果这间学校也有水鲸的话,我会祈祷自己的恋情能够实现。利用被削减的寿命,去痛痛快快地谈一场恋爱。我可以对喜欢的人说出喜欢。没有任何障碍,不会觉得这很奇怪,能够坦然向喜欢的人说出喜欢,对心爱的人表达我爱你,并且传达出自己的爱意,无论多少次都能传达出口,然后迎来死亡。这样就足够了。



睁开眼时,风已经停了,彷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作,树木静静地伫立。我深深地、深深地叹息出口。



下午五点十五分。差点睡着的我,被LINE的通知声叫醒。是悠介学弟传来的讯息。我带上吉他前往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距离我的教室有一段相当长的路程,我慢悠悠地走过去,等到好不容易抵达的时候,正好是由悠介学弟担任团长的一年级乐团结束练习的时间。悠介学弟一见到我,顿时展露笑容,背上贝斯朝我走过来。



「雪学姊,辛苦了。请接着使用教室吧。」



还听不习惯的「学姊」一词虽然令我产生动摇,不过我依然提高语调,对他笑着说:「谢谢你!」恰好这时小夜也来了。



「你好咧悠介。」



「小夜学姊,辛苦了。」



面对小夜那种像大叔一样的打招呼方式,悠介学弟礼貌地给予回应。小夜也注意到了我,我反射性叫出声。



「嘿!」



「嘿。」



「嘿───」



「嘿唉唉唉!」



我们互相打招呼闹对方,最后是小夜放声大叫,所以我也准备以大叫来回应,但考虑到等等就要开始练习,不能这么耗损喉咙,我才因此克制住冲动。小夜一凑过来就勾起我的手臂,我的身体在反作用力之下晃了一晃。这样并不让我觉得反感,因为几乎每天,小夜都会缠抱住人,我和御幸都习惯了。倒不如说不贴上来的话就不是小夜了。



看着我们的举动,悠介学弟微微地莞尔。



「学姊们请加油。」



如此说完,悠介学弟便和其他几个一年级生一同出了音乐教室。这回轮到我和小夜两人独处。我们维持勾着手臂的姿势想要脱掉室内鞋,如此一来自然无法保持平衡。



「危险,小夜危险。好危险。」



「不要,别离开我,我会死。」



「别死啊。」



被小夜像鬼针草般紧紧黏住害我很难行动,不过我也没有做出强烈的抵抗。好不容易脱下室内鞋放进音乐教室的鞋柜后,我们一起走进教室里,以防对方跌倒。



呼嘿嘿嘿,我们两个笑着,接着开始准备各自的乐器。



「我觉得,悠介绝对是对你有意思。」小夜一坐上鼓椅,旋即装模作样地说道。



「对我?」



「嗯,绝对是这样。因为他明显只对你态度不同啊。之前只有我一个和他碰到的时候,他说的是『学姊好』,但是和雪一起碰到,他就是说『学姊们好!』」



小夜胡闹着刻意提高语调模仿。我马上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哈哈,唉───是喔是喔,这样啊。嗯。」



我一面心想:那是怎样啊?一面敷衍地回应。



将吉他从袋子里拿出来后,我将袋子摆到音箱的后面。不知是否因为看到我不为所动的样子感到不满足,小夜找碴说:「别岔开话题啊!」她将总是放在包包里的鼓棒取出来。我透过鼓架的缝隙间看到,忍不住出声说话。那双鼓棒因为最近的打鼓练习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了。



「哇啊,该买新的了。」



「真的耶,变得超级破破烂烂的。」小夜如此说着将鼓棒放到小鼓的上面,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拍照。又来了。晚点她多半会上传到IG或推特上吧。小夜真的超喜欢用社群软体。



「实际上又是怎样呢?」



「什么怎样?」



「不觉得悠介很帅吗?」



我将导线插上音箱,在弹奏之前先替吉他调音,同时在脑袋里暗忖:又要提那件事了吗?一边思考起关于悠介学弟的事。



今年加入轻音乐社的悠介学弟,是个腼腆寡言的孩子。相较于跟他一起入社的源太学弟或真一学弟,他在社团活动的时间几乎不说话,老是窝在角落练习吉他。由于我也是吉他部的人,加上看到御幸和小夜积极地与一年级生交流,让我也想这么做,便向悠介学弟说了加油。原以为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孩子,却在聊到音乐的话题后,突然就侃侃而谈了起来。



他聊起喜欢的音乐、喜欢的吉他、喜欢的乐团,还告诉我虽然自己完全不会弹吉他,不过希望有朝一日也能站上舞台,做出慑人心魄的演出,抱持这样的心情才会选择吉他兼主唱的位置。



「他是个好孩子喔。」



我认为,是个好孩子。但是我没有往小夜的方向看过去。因为我很心虚。尽管认为对方是个好孩子,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却不是我擅长相处的类型。



我向他搭话时只会陪笑而已。起初正是因为看到他不太说话、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样子,我才产生了某种自视甚高的优越感。可是实际上的悠介学弟,具有果断告诉别人自身喜好的力量。



他和我不同,是和我完全相反的孩子。他是个可以当着他人的面,阐述自己喜欢事物的孩子。



「长相呢?」



面对小夜接二连三的追问,我压抑住自己真正的想法,笑着答道:「讨厌!我觉得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啦。」



一听我这么说,小夜似乎误会了什么,马上贼兮兮地笑起来。我用伪关西腔应付过去,「有啥米好笑的馁。」



就在我准备完毕的时候,御幸抵达了音乐教室。



「欧嗨───」



「欧嗨───」



「欧嗨───」



我们在社团碰到彼此时,一定会这样打招呼。早期电视节目上的打招呼方式成为了我们最近的流行。



「小雪、小夜,抱歉。执行委员会那边找不太到开溜的机会。」



御幸反覆微微鞠躬道歉,并走向贝斯音箱的旁边开始做准备。



「完全没关系喔。」我笑着回她,并将乐曲的歌词与和弦表摆到谱架上。



小夜先从鼓的位置离开一下,来到音乐教室的正中央,在可以同时看到我们三个人的地方摆好一张椅子,再用百元商店买来的手机架立起手机,按下录影键。我在这个瞬间绷紧了神经。自己并没有特别讨厌被录影,只不过为了纪录演奏模样所做的拍摄,对于技巧尚未纯熟的我来说很有压力。但是,这么做才最能从客观的角度审视自己的演奏品质。



小夜回到鼓的位置,御幸亦准备完毕,强烈的紧张感霎时笼罩住我们。无论练习过多少遍,在最开始的时候,身体仍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



呵呵。



从身后传来笑声。是小夜忽然笑了出来。受到感染的御幸也笑出声音,然后我也跟着笑了。有时我们会像这样不带任何理由地笑出来。脸颊的肌肉变柔软了,僵硬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那就开始吧。」



我面对手机镜头说道,旁边的御幸回答:「好。」而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以后,小夜挥动那双破破烂烂的鼓棒开始倒数。



文化祭在后天举行。



我们要在文化祭上,演奏我第一次创作出的歌曲。



柿沼春树•图书室



远处的音乐教室响起吉他与鼓的声音。



除了妈妈在车内放的那些音乐以外,我认识的不多,所以去唱卡拉OK时,我几乎只会唱距今有些年代的歌,还因此被穗花取笑。



从创作出某样事物的观点来看,小说和音乐是一样的。倘若我没有写小说的话,或许会透过某项契机开始玩音乐也说不定。



我边思考这些事,边和文艺社的社员们为了文化祭一起布置图书室的展览。当然,穗花与结城也在帮忙的行列之中。



文艺社的宣传海报,由那些总是聚在教室角落画漫画的女孩们愉快地设计,琐碎的陈列说明牌交给手工灵活的社员来制作,至于穗花和结城两人则共同合作,将百元商店买来的桌布铺在桌面上。



「春树同学,接下来的这个也麻烦你。」



我按照古角老师的指示,挪动有滚轮的小书架,打造方便客人们移动的动线。我跟古角老师一起,将书架一座座靠到角落去。



「春树同学,不展出自己写的小说,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古角老师一面挪动书架,一面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话。



「又是这个话题吗?」我边推书架边笑着回他。



我在写小说的这件事,没有告诉穗花和结城以外的同学,只有向这位既是老师又身为大人,还早已和我情同友人的古角老师坦白。古角老师没有对我另眼相待,反倒还会陪我讨论小说内容,像是这种发展比较有趣啦、这种用字遣词给人比较厉害的感觉啦等等。



「没关系。只要我喜欢的人们知道这件事,这就够了。」



我小声回应,老师则一如往常地回我,「这样啊、这样啊。」



「春树同学,我很高兴喔。」等我们一起把最后一座书架推到角落靠齐后,古角老师说,「谢谢你信任我。」



「要说是信任吗?唔。」



「你从去年暑假结束之后就改变相当多。在这一届学生当中,你是改变最多的一个。这让我在高兴之余,也觉得感伤哩,简直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一样。」



这种感想也太夸张了吧,我这么暗忖的同时,却又感到有些难为情。



说什么自己的儿子。你又不是我的父亲。



要说我有所改变的话,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最近我很少烦恼父亲的事了。我「嘻嘻嘻」地笑起来。



「啊,只有这点一点儿也没变。」



如此说着,古角老师也学我发出「嘻嘻嘻」的笑声。嘻嘻嘻。嘻嘻嘻。



「都是多亏身边的人的关系。」



如此说完,我朝穗花与结城的方向望过去。



他们在所有桌子上都铺好桌布,为了划分各个社员分配到的区域,正用胶带做区隔。穗花贴得很认真,不过结城好像厌倦了,在打哈欠。



「有交到除了我以外的朋友,太好了。」



「我跟古角老师不是朋友吧,不是挚友吗?」



「看看这孩子多么的好啊。如果你是我学生,我就给你A评分了。」



聊到这里,我和古角老师两人一起「嘻嘻嘻」笑起来,并以此引发共鸣,笑得合不拢嘴。



不久,准备工作全数大功告成,最后社长发给大家文化祭的展览室柜台排班表,一解散之后,结城便马上凑了过来。



「春树,我们同个时段耶。」



我和结城被安排在首日的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值班。中午的时段多半很闲吧,另一方面,穗花则是轮到第二天的班。



「为何……」在我们后面散发出负面气场的穗花喃喃自语。或许是觉得三个人排一起比较好吧。



「来找我们玩啊,穗花。」



我对她这么说后,穗花隐约绽放笑容,眼中却泛着泪光。



「我讨厌被排挤。」



她抓上我和结城制服背后的缝线那一带。



「耶───!」



结城一奚落穗花,穗花马上掐住结城的背,那股拧扯的力道感觉都快把肉掐下来了。



「春树!这个女人!欺负我!」



闻言,穗花对结城轻轻使出擒抱,结城接招后在原地打转起来。彷佛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似的,他带着穗花绕着圈团团转。



「慢着,你们两个,难得布置好的空间会坏掉,冷静点。」



这起骚动甚至让古角老师着急地出声提醒,两人顿时停下来低声道歉。



他们苦笑着,一想到古角老师鲜少会出言提醒,遂又有点心生胆怯。



小仓雪•社团活动



「呼───」地叹出好大一口气后,我看向御幸。



「很好馁。」御幸笑嘻嘻地说。



这回我朝另一边,坐在鼓前面的小夜的方向看过去。



「很好的馁。」小夜模仿御幸的说话方式,跟着用了伪关西腔来说话。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随后面向正在替我们录影的手机镜头说:「很好馁啊!」



我一发话,绷紧的紧张感倏地应声断裂,室内同时充满了我们的笑声。



今天就是文化祭之前最后的练习日了。三个人再一起练习个几次,接着就要迎来后天的正式演出。



决定稍作歇息后,我喝了水滋润喉咙。小夜去操作自己的手机,将相机的录影模式暂时关掉。



「呐,你们还记得约定吧?」



小夜的话害我心跳漏了一拍。约定……



「那个表情是怎样!」



「咿!」



我胡闹着装出恐惧的表情。是的是的,我记得的喔。有好好记在心上的。



她指的是,要把我们三个演奏为了文化祭创作出的原创曲的影片,上传到社群网站上这件事。像这样毫无可取之处的我们,究竟有什么好让人看的啊?



尽管我曾这样说过,但是说实话好像有点有趣,所以我没有反对也没赞成,毕竟御幸也表示过可以,还能以此增加三个人之间的回忆。目前首要的就只有专注在即将到来的文化祭上,并完成最后的练习而已。



「不过啊,要是这个影片被广传的话,事情就有趣了吧。」



「等等,不要啦,很丢脸唉。」



「咦───我觉得这很有可能唉。」



「就是说呀,小雪唱歌很厉害喔。绝对会有很多人要听的!」



即使御幸夸奖了我,我依然没有自信。



我将宝特瓶里的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后,便催促两人再度开始练习,「来吧,要继续了喔。」



结束了全部的练习,接下来轮到三年级使用教室。虽然我们到此便算练习结束,可距离下午六点的离校时间尚有一点儿空档,文化祭执行委员的会议亦结束一段时间了,于是我们决定去找志田老师玩。



拔腿冲在最前面的是小夜,她一抵达国文科办公室便大喊:「志田老,呀吼───!」



完全是叫朋友的态度,我和御幸纷纷被她亢奋的情绪逗笑了。不过,自从升了一个年级后,她就不再对老师说出「我们结婚吧」这句话,光从这点来看就当作小夜有所成长好了。



志田老师吓得抖了一抖,但在弄明白出现的是我们之后,便拍拍胸口放松下来。



「别吓我馁。你们几个怎么了,结束练习了吗?」



「结束了───志田老师我们好快又见面了。」



如此从容说话的人是御幸。啊───好可爱。



我也想和志田老师说点什么、想要聊点什么,心情七上八下的。老师看穿了这点,笑着说:「在慌张什么馁。」



升上二年级后我明白了一件事。志田老师虽然有点可怕,却是个有着成熟思考方式,温柔的人。尽管说话口气粗暴,却时常陪伴在学生身边。当我为了自己写的乐曲歌词烦恼时,有时会从志田老师那里得到建议。自那以来,即便我不如小夜那么积极,也渐渐地对老师敞开心房了。



我不怎么喜欢男人,不过唯有志田老师不会让我觉得讨厌。



「咦,只有志田老师一个人在吗?古角大叔呢?」



「不要叫老师大叔。古角老师身为文艺社的顾问,好像从今天就要开始准备。你们明天也要做轻音乐社的准备哩,记得穿运动服来。」



「好───」



为了后天的文化祭,明天整整一天都要耗在准备上面。动作快的社团和班级似乎从今天放学以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轻音乐社因为是在体育馆举行活动,得等到文化祭前一天才能设置道具器材,要搬鼓,还有音箱等等过去。



「志田老师绝对要来看我们表演喔。曲子是雪超努力做出来的。」



小夜这么说,我当场难为情得低下头。战战兢兢地抬眼往志田老师看过去时,只听老师说完一声「喔」,接着便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我知道,之前为了写歌伤了很多脑筋嘛。我超期待喔。」



「好、好的。」



「小雪太好了耶!」



站在我身旁的御幸兴高采烈地握住我右手。感受到被夸奖的喜悦,身体还被御幸手中的暖意浸染,我不禁咧嘴而笑。



小夜堂而皇之地坐到志田老师隔壁的古角老师的座位上……她坐下了!?随便坐老师的位置不会被骂吗?我看向志田老师,后者一如平常没有出声指谪,我这才长叹出一口气。



我和御幸都觉得只有志田老师在是好事。我们靠到墙边,摆出放松的姿势。没有像小夜那么明目张胆就是了。



「志田老师。」



「什么事,御幸。」



「老师的同学们不会来吗?或是朋友呢?」



一听御幸这么说,志田老师顿时「嗯───」地沉吟起来。



「朋友吗───」



「志田老师,其实没有朋友。」



「不,我有啦!」



小夜的调侃与志田老师的吐槽让我忍不住呵呵笑出声。被志田老师发现后,他瞪大眼睛说:「有啥米好笑的。我的教师证是到县外的大学读书后取得的哩。以前虽然也有关系不错的朋友,但都过去十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再联络了。」



「咦,原来是这样吗?」



对老师说的内容有反应的人是我。十年,十年后。我望向御幸和小夜。经过十年之后她们两人会变得如何呢?还会记得我吗?还会和我是朋友吗?



我顿时伸手摸起近在身旁的御幸的头发。御幸察觉到我的动作,便甩了甩头和我玩闹。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我对御幸的头发一通猛揉,于是她「哇───」地叫了起来。



「是满寂寞的啦,不过就算没联络了,要是哪天碰到一定还是会像当初那样相处愉快。像你们就算过了十年,肯定也还是好朋友吧。」



不晓得志田老师是不是看穿了我的不安,他盯着我这么说。我感到一阵害臊,将视线转往御幸与小夜的方向。



我恶心地嘿嘿笑着,随后,御幸与小夜也和我一样,嘿嘿笑了起来。



我喜欢她们两个。



喜欢小夜的开朗,感觉连自己都变开朗了。



喜欢御幸的温柔,想要被她的一切包容。



柿沼春树•放学后



到了离校时间,我们步出校园。



三个人一起从学生专用的校舍出入口出去,这之后结城为了去打工要往车站的方向走,我和穗花则要走去公车站。我们无一例外,总是在这里道别。



「那就明天见啰。」



「拜拜,结城。」我说道,穗花也一起道别。



───原以为会这样,然而不知为何穗花不发一语地沉默着。



「穗花,加油喔。」结城看着她边笑边说。



接着穗花低声回答:「嗯。」不明缘由的我觉得很尴尬,只好装作没有听到。



这两人有时会说些只有我听不懂的话。而我不会主动过问。



「好期待文化祭耶。」我们边走着,我边和平时一样主动开启话题。



穗花说她讨厌被排挤,这点我也一样。为了不让彼此陷入沉默,为了不感到尴尬,当只有两人独处时必定会由我抛出话题。穗花本身也很健谈,所以一定会回应我。当然结城也是。



但是唯独今天不同。穗花什么话都不说,连一声都不吭一下。



「烤地瓜的季节到了耶。」



焦虑。明知秋天都过去一半了,我还这么说。至此穗花总算点点头应声,「嗯。」她的样子很反常。



「穗花。」



「什么事?」



「你肚子饿了吗?」



下一秒她默默地伸手戳我的背。好痛。不过我很开心。



「春树你啊,真的很厉害耶。」



突然间,穗花说出平常的她不会说的话。我想也没想便刻意用粗鲁的口气回应她,笑着说:「啥?」。



「写的书很厉害,《泳》好漂亮。」



「漂亮?」



「用字很漂亮。」



穗花一面往前走,一面以认真的口吻说道。她的这些话惹得我一阵羞涩,差点就像私下和古角老师相处时那样,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之前,我们不是有学过诗吗?虽然自己有写了点什么成果出来,可是后来我读了春树的小说却发现,啊,感觉完全不同耶。于是我又从头读了一次《泳》,有种透澈的感觉。」



「透澈是指什么?」



「用词呀。让人沉浸在其中,很安心。像是躺在游泳圈上仰望天空,身体漂浮于海面上的感觉。但是不会让人觉得孤独。」



「咦───!」



「那个『咦───』是怎样?」



「好羞耻。」



「真的?」



我要发狂了。



这样反常地说些认真的话,又用平常的态度嬉笑,使得我莫名地紧张起来。我知道自己笑得很不自然。无法巧妙地笑出来,为此我紧张得直盗汗。



刚刚说的巧妙地笑出来,是为了什么?我是想要掩饰什么吗?



我是从何时开始,在他们两人面前学会陪笑了?



「发表了《泳》,真的很恭喜你。」



「谢谢。」



我道完谢,穗花却仍盯着我,好像还期待有下文的样子。



「你肚子饿了吗?」



我问出和先前一样的句子,以为又要被戳背了,遂退后一步。不过,穗花什么也没对我做。她转过头,背对夕阳的逆光让阴影蒙上那张脸庞。



我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没有笑。



「就是现在呀。」这时,穗花温柔地开口说道。



其他学生的足音在放学的路途中奇异地回响着,从中传来她柔和的语调。



「说你喜欢我。」



早在许久之前,她的棕发便消失了,如今那头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顷刻间我整个人直到耳尖都烫红了。然而与此同时,亦感觉到腹部深处传来某种蠢动。是愤怒。



既喜悦,又羞耻,还很愤怒。



搞什么嘛,你这不是、不是有好好记住吗?明明就有好好记得嘛。结果到目前为止,却都表现得像是忘记了一样。搞什么啊,这算什么嘛。



「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沉默横亘在她与我之间。一种独特的氛围盘踞着我们,落在她身上的暗影越发浓重,空气逐渐转凉。可不知为何,这股寒凉令我感到舒心。



「我没有忘记。不可能忘记的喔。」



「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喔。」



「那又怎么了吗?」



我向前迈出一步。穗花那张化为朦胧暗影的脸庞总算变得鲜明可见。



她的脸蛋红通通的,一路延伸到耳朵都染成了绯红色。那绝不是夕阳的缘故。



「现在想想,我觉得春树就算没有喜欢上我,也一定会继续写书;就算没有遇到我,也会持续写书才对。所以写出《泳》并不能证明什么也说不定,不过……」



穗花说话时的呼吸有些过快,为了让那些快要满溢而出的话语平静下来,她揪住我的衣领,使劲握紧了手。



「我一直在等。春树可能已经忘了,不过我一直在等你。春树。」



「什、什么?」



「现在由我来告白。」



那个宣言是怎么回事!然而眼前似乎不是适合吐槽的时候,我只好咽了口口水。从旁边经过的男学生好像听见了对话,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回头看向我们。穗花没有理会对方,面对我的那副神情满是严肃。



「但是在告白前先让我说一件事。」



她究竟有多少想说的啊?我已经难为情得不行了。穗花松开我的衣领,慢慢伸手指向我,简直就像小朋友要对另一个小朋友恶言相向时的举动,接着她开口说:「你这个胆小鬼!」



穗花如此发话,然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踹上我的后背。



「呃!」



超痛!



咦,穗花刚才说了什么?虽然由我自己来讲感觉也有点那个,不过接下来她是要对我告白没错吧?



「到底打算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想要让我困扰到什么时候?你的小说根本就写得不顺利嘛,亏你去年在夏季庙会时还夸下那种海口。究竟想让我等多久啊?都过去一年了耶!一年!」



穗花气势汹汹地仰面大喊,宛如一名偶像般令我无法移开目光。我彷佛产生一种错觉,每当她发出一个音节便掀起一阵暴风,而我只想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光是这样、光是只有这样还可以算了。但是啊!你好不容易写完了小说!写完小说,出了书,然后呢?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喔。这样算什么啊!」



切、切中要害。



「再加上,小说是写完了没错!但这显然是以我们三个当原型写成的没错吧!?雄也是结城,冬树是春树,彩花是我!」



「你、你发现了啊。」



「绝对会发现的吧!我马上就很激动耶!春树竟然把我写进了故事里!是那个春耶!将我写成了小说的登场人物!可是,最后的结局!为什么是彩花和雄也成为一对啊!」



穗花就像是怪兽电影中的怪兽在喷火似的,大吼大叫着彷佛要将一切破坏殆尽。要被宰了,要被宰掉了!附近盯着她看的人们,同样害怕地移开视线。我也跟着退后两步。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拔腿逃得远远的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终于说了这句话,「应该是彩花和冬树要变成一对才对吧!」



在那声吼叫结束以后,四周迎来一片寂静。



乌鸦高飞而去。以此做为信号,太阳缓缓西落,周围蒙上了少许的灰暗。穗花深呼吸好几次,肩膀上下起伏着,随后整个人变得通红。对于不会像野兽一样凭借冲动行事的她而言,不难想像刚才的吼叫到底豁出去了多少。



我苦思着要说些什么,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喜欢你。



无论是三个人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在图书室读书的时候,甚至放学后从学校走到公车站那段短短的距离,彼此配合着脚步走路的瞬间,我全部都喜欢。



可是有天我想到了,像这个样子,该不会只是我的自我陶醉而已?因为不就是这样吗?假如最初告诉我《寻找母亲》感想的人不是穗花而是别人,我喜欢上的搞不好就是那个人了。自己只不过是受到爱慕自己作品的人所吸引,但我怎么能仅凭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就去喜欢对方。



所以才会认为结城是适合的人选,认为配得上穗花的人是结城。他的外表帅气,聊起天来也开心,和我不同,是与穗花般配的人,我一直、一直、一直都是这么想。一面抱持着这种想法,我一面提笔完成了《泳》。再说你似乎也已经忘记与我做过的约定了。



我曾经是这么想的,却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你一直在等我啊。这样好吗?穗花。



「我喜欢春树。喜欢二年B班座号六号的春树。」



我也喜欢你喔。非常的喜欢。喜欢二年C班座号二十六号的穗花。



「我喜欢虽然还不成熟,可是只要一谈到书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的春树!」



我也喜欢画漫画时总会全力以赴的穗花喔。



「喜欢你思考时遇到瓶颈就会咬指甲的习惯!喜欢那只被咬得破破烂烂的中指!」



我喜欢你只要写作业不顺利,就会搔抓脑袋的习惯喔。



「喜欢你身高一百七十公分!」



我喜欢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体重五十一公斤的穗花喔。



「喜欢你明明不擅长运动,不知道为什么在运动会上依然会卯足全力!尤其是打篮球的时候!」



我喜欢在运动比赛快要输的时候,口气就会粗鲁激动起来,甚至会轻易说出「我要宰了你」的穗花喔。



「喜欢你有时候会发出奇怪的笑声!」



那个就,嗯,嘻嘻嘻。



「我喜欢春树的全部……全部都喜欢。春树对于重要的事情只字不提,完全不告诉别人自己想做什么,因为没有这个胆量对吧?胆小鬼,懦夫,所以不对我说喜欢也没关系喔。反正我一直都晓得。我也晓得你喜欢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着我,所以如果我说得没错的话───」



说得没错的话?



「就请你握住我的手。」



穗花红着脸,朝我伸出手。就连这种时刻,我也还在分心留意外物的动静。公车到站的声音。学生骑着自行车离去的声音。树木摇曳的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提到声音,从方才起便老是有样东西吵个不停。是我心脏的声音。明明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偏偏只有身体叫嚣个不停。好恼人。好痛恨这颗比我还要大声叫嚣自己心情的心脏。我不想要输。



于是我开口说:「我喜───」



「快回家去!你们两个青春的年轻人!」



我吓得猛然跳起来,一瞬间还以为心跳要停了。穗花也一样,甚至发出滑稽的叫声,「嘿呜!」



由于我们在校舍旁的马路边说话,还丝毫没有打算回家的样子,负责学生辅导的乡田老师看不下去,才隔着校舍的围墙扯开嗓门大喊。穗花突然被这么咆哮,眼眶里都泛出泪光来了。



我实在是很笨,所以马上急着大喊:「不好意思!」一心只顾着要快点、尽快从这里离开。必须去到乡田看不到的地方才行。为了带穗花离开,我握上她的手。



我握上了她的手。



紧接着我拔腿跑起来。穗花边发出「唔唉」的声音边跟着一起跑。我们现在,并不受重力的拘束。就像是顺风而行那般,随着枫红能够去到任何地方。



「是我、赢、了。」



穗花在后方如此低喃。我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一个劲地迈步跑过街道,狂奔个不停。



「春树,你是喜欢我的对吧?呐,是这样对吧!胆小鬼!胆小鬼!是我比较强!因为我说了喜欢,我说了喜欢!我说了喜欢你!是你活该!又懦弱,又胆小的春树,我喜欢喔!哈哈哈!」



路上的行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用可疑的目光盯着我们。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恐怕会觉得我是名诱拐犯,而她正在求救吧。



我也必须说些什么才可以。必须说点什么,我得说出口才行,我在脑袋里思考。



喜欢你。说不定我说得出这句话。但是,但是这是我长久以来盼望的恋情。要是说了喜欢的话,要是我说得出喜欢的话,感觉她就会弃我而去了。因为她喜欢的是那个懦弱的我,是那个连喜欢都无法宣之于口的我。



所以,我最终只和平常一样,笑着回应她,「嘻嘻嘻,嘻嘻嘻。」



小仓雪•早饭



我睡醒的时候,感觉好想吐。



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关系,生理期也在前几天结束了。是出于紧张、兴奋、不安,以及想活动身体的心情,这些情绪将我塞得满满的。我很快便察觉到身体高呼着好想做点什么、好想快点活动筋骨。但是必须克制住这一切,雪,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太早了。我就像这样透过对自己喊话来让自己冷静。



今天正是我盼望已久的文化祭。是我公开演出人生第一首自创曲的日子。最棒的日子。想必这天会成为最棒的日子。我如此告诉自己,借此让身体平静下来。



然而,在我看到继姊替我准备的早饭的瞬间,想吐的感觉却更强了。



由于从事平面设计的继姊是居家办公,工作时间亦自由,这似乎让她有时对于时间的感觉变得混乱。例如不需要接送我的长假期间,她经常会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一旦生活不规律的话,饮食生活或许会跟着混乱吧?



不过再怎么说,眼前的这幅光景未免也太过分了。



「请享用。」



继姊面带微笑,说话的声音可爱到让人怀疑句尾加了爱心。我则面对餐桌上摆满的菜色哑口无言。



白饭、味噌汤、玉子烧、生菜沙拉,到这里还算正常,但除此之外的料理明显就很奇怪了。义大利面、烤远东多线鱼、牛排、咖喱、披萨、炸猪排、能量饮料。



话先说在前面,这些是早饭的菜色,并且现在是早上七点整。



「你是笨蛋吗?」



因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一起生活,撇除吵架的时候不论,平常是会留意和对方的说话口气的,不过此刻我很自然就骂了出来。只见继姊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哼气,向我展现大功告成的满足感。一大清早起床做了这满满一桌,的确是会有满满的满足感没错啦。我盯着牛排,两眼发直。天啊……超大一块。



「我会死啦。」



「很棒,保持这个样子就对了。」



「你在说什么啊?」



「怀抱会死的觉悟活下去吧。」



啪,继姊朝我后背拍过来一掌。我被这股力道压着坐进椅子里。她好亢奋喔。到底几点起来准备这些的啊。



「今天是小雪重要的日子对吧?不用全部吃光光,吃掉吃得下的部分就好。你最近只顾着练习唱歌和吉他,都没好好吃饭对吧,这一桌菜让你尽管吃到恢复体力为止。」



继姊如此说完,轻轻拍了我的头。这种彷佛恋人的举动害我心动了一下。



我抬头观察继姊的脸,有一点点与我记忆中的继母重叠在一起。



原来她一直有在关注我吗?一直在替我加油吗?因为继姊很少会问我有没有享受音乐,所以现在是第一次确实感受到她想替我加油的心意,心情不由得有些澎湃。



经过一次深呼吸以后,总之我先咬了口炸猪排。啊,糟糕,口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咬下去酥脆声响起的同时,丰盈的肉汁亦随之喷发而出,我的嘴巴顿时受到一整块猪肉的支配。好久没吃到肉了,况且还是炸猪排这种等级的肉。



为了今天的到来,我这阵子晚上必定会练习,晚饭自然就都吃些简单的东西来解决。随着日子一天天来临,忐忑的心情让我连早饭也吃不太下了。



每当我咬下一口,再咬下一口,嘴巴里就有口水不断涌出。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就饿瘪瘪了。



「好好吃。」



「那就好。」继姊看着我咬下炸猪排的模样,流露出满足的神色,接着温柔地说:「雪,别认输了。雪,加油。」



我就这样在继姊的监视之下,更正,是在她的注视下,将每一道料理各尝了一点儿。全部吃光的话真的会出人命,所以我只有在最后一口气喝光能量饮料而已。剩下的饭菜,似乎会被当成今天的晚饭或便当。



「准备好了!」



我在玄关喊道,继姊随后以一身略显正式的时髦打扮现身。



「姊姊你好漂亮。」



「我毕竟是设计师啊。」



但又不是服装设计师?虽然想要吐槽,不过我最终只是默默地和继姊一同坐进汽车里。



这段从山路开往学校的路途,我数不清究竟通过多少次了,如今树叶染上些许秋意,总觉得也在替我打气应援。我对于浮现出这种浪漫想法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从裙子口袋里传来震动的声响。我查看手机,是御幸和小夜在我们的共同群组里传来的讯息,里面的对话正如火如荼进行中。



『今天就要正式上场了喔!』



『就是今天!』



『喔不,搞不好不是今天吧。』



『搞啥呀!』



在她们做这些无谓的对话的同时,另一方面,我注意到悠介学弟发来的讯息。



『雪学姊,今天请加油。我会从观众席上替你们声援。』



又是一封彬彬有礼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