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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内田百闲《国王的背》(乐浪书院)(1 / 2)



窗外可看见雨停后的竹林即使在隆冬依旧青翠。榻榻米房间固然宽敞,但大概是建筑构造的关系,十分寒冷。与老旧的水泥墙显得不协调的全新暖气没有发挥太大的效果。



这里是位在北鎌仓的日式平房。



「您说贵店叫什么名字?」



老妇人隔著矮桌用沙哑的嗓音问。她身上的家居服背心和毛衣全是灰色,就像丧服的配色。



「敝店是舞砂道具店。我是上一代店主吉原喜市的儿子吉原孝二。」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自我介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到府收购旧书却忘了带名片,犯下这种初级失误的人是他自己。对方也只好一再询问并确认店名。父亲喜市如果在场的话,见他犯下这种失误一定会拿拐杖痛殴他;如果父亲还有那种活力的话。



吉原孝二是在横滨经营古艺术品与旧书的舞砂道具店第三代店主。他们没有其他职员也没有实体店铺,只有店名。年过四十的孝二独自一人打理著店务琐事。



今天他造访的是住在北鎌仓的爱书人家里。听说屋主上个月刚过世。



「您的丈夫……山田先生从家父那一代起就经常关照敝店。以前也经常利用敝店……」



「原来是这样。」



老妇人点了好几次头。



「他这个人不太交际应酬,唯独喜欢收集旧书和穿著奢华服装,这一点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书无论如何都需要空间放置吧。我和儿子也不懂那些书的价值,也讨论过总有一天要全部处理掉。在葬礼结束之后,旧书店业者一家家登门来访,所以大部份的书都让他们拿走了。」



听到这说明也是第三次。他也看到了书房早已空荡荡。简言之就是孝二晚了一步。



「有些书买的时候应该十分昂贵,不过卖的时候真的都很便宜,我很讶异。他们每个人都说以前就与我丈夫有来往,我也不是很清楚。价格的事情我都是交给儿子处理。」



「偶而也有些同业即使完全不曾来往,也会拿这个当藉口上门自荐。实在令人感叹。」



孝二配合气氛喝下已经冷透的茶。听说过去的旧书店老板一定会确认报纸上的讣文;一旦得知有爱书人过世,即使不认识也会说:「死者委托我处理藏书。」侵门踏户硬是把书收购走。这一招在现在这时代或许已经不适用,不过还是会有交情浅薄的业者出现。



孝二与这个山田家搭上线的来龙去脉大致上也是如此。他上脸书搜寻每一位父亲时代寄过旧书目录的客户名字,找到同名同姓的帐号,以及大概是儿子写的过世通知,因此与对方取得联系。



享寿八十岁的山田要助直到几年前仍在经营公司。他也是专门收集明治时代到昭和初期珍本文艺书的收藏家。他本人生前发的脸书文章全是介绍自己穿和服的样子和旧书。



在讲究的日式宅邸里,在旧书环绕下穿著和服生活──他偶而会自嘲这是落伍老人的怀旧嗜好;不过他想在社交平台上公开自己的生活,满足自己想要获得认同的欲望,倒是非常走在时代尖端,给人享受余生的印象。



「家里已经没有剩下的藏书了吧?」



孝二再次确认。就他看到的范围,没有半本旧书的影子。不过一开始打电话过来时,感觉上似乎还有剩一些;而且她刚刚也说是「大部份」都卖掉了。



「有些是同住的儿子的书,不过那些全是商业书或漫画书那类的。他与父亲不同,对旧书一点兴趣也没有。」



说是这么说,其实这位太太也一样。爱书人的家人完全不爱旧书也是常有的情况。



结果孝二陪她聊了这么久,似乎只落得空手而回的窘境。孝二正要起身说──那么,我差不多该离开了──时,老妇人突然开口:



「我本来以为家里已经没有旧书了,不过儿子一直在找,说或许还有能够卖钱的东西……他刚才在仓库找到剩下的旧书。」



「真的吗?」



孝二再度坐下。早点说不就好了。老妇人笑著点头。



「是的。刚才儿子带著那些书去附近的旧书店了。」



孝二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忍住没啐出声。空欢喜一场。今天运气真差。这回他真的准备起身离开了,又突然停止动作。提到这北鎌仓附近的旧书店──



「请问是拿去哪一家店了?」



「文现里亚古书堂。」



孝二狠狠咬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在忍住怒火还是耐住痛苦。他与文现里亚古书堂有过一些过往。那是七年前彻底摧毁父亲喜市的筱川栞子所开的店。



自己受到的打击或许比想像中更大。他从山田家玄关走到大门外的路上,踩到飞石滑倒,摔进冰冷的泥泞里。



出来送行的山田太太帮他擦乾外套。毕竟是孝二自己的错,没道理麻烦对方,所以他用原本带来要装书的包巾装外套,藉口说临时有工作,准备离开。



结果,对方借他过世的山田先生爱用的斜纹软呢披风大衣。这种大衣有短披风,不过没有袖子,就像战前纪录片中会出现的复古外套;可搭配和服也可搭配西服,冬天外出只要有这一件就搞定,不管是设计或材质都很优质。



孝二不曾穿过这种衣服。别人会怎么看他?他忐忑不安地主动问:「如果您的儿子有外套可以借我──」得到的回答是:「我儿子受到他父亲的影响,冬天外出也只穿披风大衣。」看样子父子两代都是怪咖。



总之孝二感谢她的好意。试穿之后发现尺寸没问题;尽管手臂没有袖子,不过比想像中更温暖舒适。



「哎呀。」



正要进屋去的老妇人眯起双眼。



「你看起来真像我家儿子。你们俩的身形很类似呢。」



不晓得该做何回应的孝二含糊笑了笑,说好会把披风大衣送洗后归还,他便离开山田家。



北鎌仓靠山的住宅区满是绿意且环境安静,不过有些地方的路窄得要命。山田家就位在排气量低于六百六十C.C.的小型汽车也只能勉强通过的小路旁,因此孝二没有开车过来。



他走下斜坡,往横须贺线的北鎌仓车站走去。昨夜下的雨处处留下痕迹。尽管今天是连续雨天之中难得放晴的日子,吹来的风还是冷到刺骨。



披风大衣充满著强烈的防虫剂味道。看样子衣服的主人这个冬天还没有机会拿出来穿上。



山田要助之前也经常在脸书上侃侃而谈这件外套的优点;既可以穿去参加正式宴会,也适合搭配和服或西服,保证到哪儿都引人瞩目,诸如此类的。他对披风大衣的热情使得不感兴趣的孝二也忍不住读了文章。山田先生的儿子大概也是因此受到感化吧。山田先生还会用心注意打扮,表示他仍有力气外出。



父亲喜市还在工作时也很讲究穿著打扮。他长年在国外飞来飞去,采购古董和旧书带回国内贩售。父亲的信念是:卖好东西的人必须穿好东西。



事实上喜市似乎也是因此赢得顾客的信任。日本景气开始变差之后,他将重心转向把日本古艺术品卖去国外的生意,收入也持续稳定上升。



孝二担任父亲的司机是在十五年前。他年轻时没打算继承家业,大学毕业后就和一般人一样就业,直到公司倒闭后才开始在舞砂道具店当学徒。父亲对待他的态度恶劣,对工作要求也很严格,不过给他的薪水比他当上班族时更多。孝二认为那是父亲期待儿子独当一面的父母心。



孝二在一旁看著精力充沛的父亲,也觉得他很可靠。



但是他觉得父亲对于师父久我山尚大曾经得手又去向不明的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的执著非比寻常。父亲甚至说过为了弄到第一对开本,他什么都愿意做。孝二认为那种强烈的执著就是父亲的弱点。



而这种担忧终于演变成现实。父亲落入自己设下的陷阱,把到手的第一对开本拿去旧书商会的小型拍卖会上出售。第一对开本以意想不到的低价被文现里亚古书堂买走。那个金额完全不足以填补父亲之前付出的金钱与精力。



经历那次失败之后,父亲明显变得衰老;工作上不断出错,失去了国内外的客户。随著舞砂道具店每下愈况,父亲的背影也日益瘦小。



父亲因为心肌梗塞倒下后拒绝复健,几乎足不出户,最近每天都穿著皱巴巴的睡衣在床上度过;他经常拿著不求人搔抓背部,自言自语骂人。儿子孝二为了喜市的生活费和照护费吃了诸多苦头,喜市却完全漠不关心。孝二明白事情会变成这样,责任在于父亲;是他不择手段的狡猾与冷酷,招致许多人的怨恨。但如果没有文现里亚古书堂那三个人──筱川栞子和五浦大辅,还有那个筱川智惠子的话,他的余生一定截然不同,舞砂道具店也一定不会破败到这种地步。



他们摧毁了吉原喜市这个人,也把孝二的命运导向不幸,这点毋庸置疑。



往返山田家与北鎌仓车站最快的捷径就是经过文现里亚古书堂前面。孝二去程故意绕远路,但回程不这么做;因为自己这样绕路好像是怕了似的,这让他很不高兴。



他来到铁道旁的马路,往车站方向走,看见那栋老旧的两层楼建筑。七年前担任父亲司机时,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次。什么都没有改变反而令人觉得不舒服。



他在写著文现里亚古书堂的旋转招牌前停下脚步,偷偷观察著玻璃门另一侧。店内的柜台处有位年轻女子。他本来以为那是筱川栞子,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短鲍伯头搭配红色高领毛衣;明明是冬天,她却被晒得黝黑。



可能是工读生吧。可是他又觉得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子无意间与自己的视线对上。孝二知道对方「啊」地惊呼了一声。



她起身走出柜台,匆匆往玻璃门走来。孝二想离开却没有动作;因为想知道对方打算做什么的好奇心赢了。



年轻女子喀啦一声拉开门,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转动著食指似乎试图唤起什么记忆,最后说出一个他没料到的名字。



「啊,对了,山田先生!你是山田先生对吧?刚才把书交给我们的。」



孝二无言以对。她到底是把我当成了谁?──山田。把书交给我们。对了──他想到了。一定是山田要助的儿子。刚刚才听说他要来文现里亚古书堂卖书。



「姊姊和姊夫还没回来。我想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外面很冷,请进来吧。」



对方快速躲回店里。听到姊姊这个称呼,孝二知道她是谁了。这个女子就是筱川栞子的妹妹。七年前和父亲一起来这儿时,孝二也见过她。



话虽如此,她怎么会以为他是山田要助的儿子呢?还来不及深思,女子笑著回过头说:



「那件外套果然很帅呢。那个叫披风大衣吗?我也想要一件。如果也有女生版的该有多好。」



看样子是这件外套造成了误会。大概是山田的儿子刚刚也穿著同样色系的外套吧。儿子的母亲也说孝二和儿子的身形类似。这女人是不是在罕见外套的影响下,误以为两人是同一人了?



(如果是这样,这女人真是笨蛋。)



孝二扬唇讪笑。明明长相完全不同。他还以为文现里亚古书堂的人都很聪明,原来也有例外。他突然觉得紧张的自己实在很蠢。



同时他也好奇山田要助的儿子拿了什么样的旧书过来。尽管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把那些书弄到手了,不过看一眼应该没有损失吧。孝二进入店内。



那个女孩眼睛眯得像线条一样细,凝视著走近柜台的孝二。



「咦,山田先生?你是、山田先生,没错吧……?」



「……怎么了?」



孝二佯装平静。就算被识破,只要说一句「我只是开玩笑的」带过就行了。不是孝二要骗人,是这个女人自己误会了。



「应该没错。对不起,我觉得你看起来和刚才不太一样。我出社会工作之后眼睛愈来愈差,终于配了眼镜和隐形眼镜。不过我还不习惯戴著走来走去,所以经常忘在自己家。」



她露出白牙一笑。看来无法分辨长相不只是头脑不好的缘故。



话虽如此,以前来这里时,这个女人还是高中生,现在已经是社会人士了。「自己家」在无法立刻去拿忘记的眼镜的地方,表示她已经离开这个家、在外面独居吧。时间过得真快。



「你的随身物品变多了呢。」



她指著用来包湿外套的包巾。孝二肩膀上还挂著薄型公事包。



「啊啊,这个吗?是啊。」



孝二含糊其词。或许是不感兴趣,文香也没有继续多问。她隔著柜台探出上半身说:



「然后呢?咖啡店怎么样?」



「咖啡店?」



「嗯?你不是要去东庆寺旁边新开的咖啡店消磨时间吗?我也很想去那家店看看呢。」



「这个嘛……还不差。」



也就是说真正的山田儿子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咖啡店。而且店长也快回来了。只要快速参观一下对方带来的旧书就可以快速撤退,没问题的。



一块包巾摊开在柜台上,堆著几本老旧的书,写有「山田」姓氏的收购单也摆在上面。这些就是山田要助最后的藏书。有几册不齐全的改造社出版现代文学全集,还有中央公论社出版的森田玉《木棉随笔》、少了书封的金星堂出版芥川龙之介《点心》等。每一本都没有太大的收购价值,不是值得期待的东西。



「喂,扉子,不准看还没收购的书!你爸和你妈不也这么说过吗!」



筱川栞子的妹妹突然大喊。仔细一看,在堆高的书墙后面似乎有个足以容纳一个人的空间。



「别这么说嘛!文香阿姨。」



有人以孩子气的语气回答。不对,那或许真的是小孩子的声音。



「他们只说不准看店里的书而已啊。」



「你少给我强词夺理!还没有收购的书就是客人的东西,本来就更不应该碰!」



那个人坐在有轮子的椅子上,滚著轮子拖著椅子现身。



「唔!」



孝二嘴里发出的呻吟就像是肚子挨上一拳。现身的是一名长发少女;她穿著白色女用衬衫、蓝色毛衣和格子裙,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与筱川栞子相似到可怕。孝二感觉自己彷佛正在看著那个女人的幼年时期。这么说来的确听说过她和店员五浦大辅结了婚、生了孩子。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跑进店里的?又不是姊姊,居然躲在那种地方。」



筱川文香对著侄女抱怨。比起与母亲神似的女儿,孝二更因为其他事情而激动──就是这个小孩沉迷阅读的旧书。尺寸是菊判,书封是双色印刷的木板版画,内容描绘著赏花民众与大型建筑物等。



百闲 作



御伽噺集



国王的背



安规 画



(内田百闲的《国王的背》!)



他的脖子起了鸡皮疙瘩。内田百闲是大正末期起活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作家,以类似怪谈的短篇小说、讲一堆道理的古怪随笔而闻名。孝二记得这本插画童话集是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出版。他虽然没读过,不过他懂得这一行的门道,知道限量特制本有相当高的旧书价值。



他快速确认柜台,看到《木棉随笔》遮住的地方有黑色的书帙;有用来保护书籍的书帙,那应该就是特制本了。



这本书有旧书价值不是因为百闲的文章,而是因为插画的版画。插画由与栋方志功齐名的谷中安规绘制,全书大约有二十张彩色的手刷版画。



如果版画齐全的话,定价至少在五十万日圆以上,甚至是更高的价格也有人抢著买。



「我不是说了不准看吗!」



筱川文香粗鲁地想要抢过书,侄女也以双手用力抓著书抵抗。两人朝不同方向拉扯,出版超过八十年以上的珍本书微幅抖动著。她们对待书的方式未免太粗暴随便了。这两个人都不懂这本旧书的价值。



「请小心一点!」



孝二不自觉大叫。



「你们以为那是谁的书!」



两人突然回过神来。少女自动把书放在柜台上。「对不起。」两人顺从地低头鞠躬。



「呃,我也是一不小心就……大声了一点,不好意思。」



谁的书这句话还在孝二胸口震荡;他又不是书主,实在没资格说这句话。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种话呢?



孝二拿起《国王的背》。扉页也有版画,一翻开就看到「特制限定本200部之第99号」的限量编号。毫无疑问这是特制本。他的手瞬间停在写著「《国王的背》序」的这一页。



谷中安规老师为我雕刻了这么多幅精美的版画。



多亏有他,才能够完成这么漂亮的书。



这本书里没有任何教训人的故事,所以各位请安心阅读。



每篇故事只要读过去就行了。



这段话令人无从挑剔,看著就心情诡异。孝二停止细想,只确认版画是否完整。有些画快要从页面上剥落,不过大致上看来所有的版画都很齐全,保存状态也很好,也没看到很大的污渍。



他以避免沾上手汗的方式合上书,先放在柜台上。他心中的悸动尚未平复。他曾在旧书交换会上看过实物,不过书况这么好的还是第一次;这本毫无疑问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再加上卖家不懂旧书,就算便宜收购,他也会摸摸鼻子答应吧。



孝二愈来愈羡慕文现里亚古书堂的人。如果再早几个小时拜访山田家的话,拿到这本书的人就是孝二了。



假如能够得到这本旧书,这个月和下个月就无须到处奔走筹钱了。尽管他很想要这本书,但是运气不好也只能放弃。



突然一股黑影般的东西射向他心中。



(……运气不好?)



真是如此吗?倒不如说此刻好运正在眷顾孝二。他原本应该连看到这个珍稀本的机会都没有,却因为一连串的偶然来到这里。而且在场知道旧书价值的人也只有他。



也没有人知道孝二人在北鎌仓。山田要助的妻子无法作证。她直到最后都没有记住舞砂道具店的店名与吉原孝二的名字。更巧的是他也没有留下名片。



山田要助的遗族原本就没有打算要高价卖出这本旧书,他们对于死者的收藏品也不感兴趣。《国王的背》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



就算孝二把书拿走,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更重要的是能够给文现里亚古书堂的人出其不意的一击。吉原喜市做不到的事情,只凭儿子一个人就做到了。



(……试试吧?)



孝二情绪高涨,感觉涌上力量;他的心情就像是即将登台的演员。父亲也经常引用莎士比亚那句话──不论男女,每个人都只是个演员。



孝二轻轻咳了咳。



「我还是决定不卖了。我可以把书带回去吗?」



筱川文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惊讶眨眼。为了避免对方深思,孝二继续说:



「这个卖掉的话,家里就没有任何父亲的藏书了。我觉得这样也有点寂寞……我刚才想起在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读自己的书给我听。」



这是孝二自己小时候的事。或许是因为晚年得子,父亲喜市相当疼爱他,直到孝二进入盛气凌人的少年期之后,父亲才突然对他不再感兴趣。不过他还是隐约留著待在父亲腿上看外国旧绘本的印象。



「爸爸为你念了这边的哪一本书呢?」



扉子把下巴摆在柜台上,十分感兴趣地问。孝二不禁后悔自己干嘛没事多嘴,并望著山田儿子拿来的那些书。对孩子念大人看的小说或随笔很奇怪。既然这样,选项只有一个。



「这本书。」



他这么回答,摸了摸《国王的背》的书封。



「这本书大人,爸爸念了很多次给你听吗?」



「也不至于……」



「其他书没有念给你听吧?」



「呃,是的。」



孝二尽管不解,还是回答接二连三的问题。扉子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



「太好了。那么其他书卖给我们也没关系吧?谢谢惠顾!」



她鞠躬行礼。一定是模仿大人的接待客人方式吧。孝二觉得自己被奚落了所以不高兴,不过他用力忍住。



「扉子,卖不卖书是由客人决定的。」



文香轻斥侄女,并转向孝二。



「她说了这么厚脸皮的话,真是对不起。」



「不,没关系……」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其他书能否卖给敝店呢?姊姊刚才传简讯来说再过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就会抵达北鎌仓了。至少也让她估个价,可以吗?」



她顺著侄女的厚脸皮发言继续说。八成是不希望客人溜走吧。更重要的是,孝二听到只剩下「十分钟或十五分钟」便觉得焦虑。没时间犹豫了。



「不……其他书可能哪一天也会想看。我要全部带走。」



他当然不需要《国王的背》之外的书,不过如果说「其他书就麻烦你们估价」,他就没有藉口离开这家店了;因为现在的他是去过咖啡店打发时间之后再回来的状态。



「嗯,这样啊……我明白了。」



对方终于放弃劝说,孝二松了一口气,往下看向柜台又屏住呼吸。原本在面前的《国王的背》不见了。



「喂!扉子!」



少女不晓得什么时候蹲在地上翻著《国王的背》。拱背的样子看来像欠缺管教的狗。书一被阿姨拿走,她就蹦蹦跳跳著要抢书。



「讨厌!再让我看一下下!」



「不好意思,叔叔很忙,等一下还有事,我必须离开了。」



孝二从文香手上接过旧书,包上黑色书帙。贴在正面的题签是作者亲笔撰写,这个也有价值。



「那请告诉我《国王的背》接下来的内容!」



「什么?」



孝二忍不住说。



「背很痒的国王进入森林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么问。孝二不想回答,只是默默地把书帙的小钩勾住纽襻。



「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故事?」



文香也感到好奇。扉子竖起手指,得意洋洋地开始说明:



「有一天,国王的背突然痒了起来。刚开始他用手搔痒却搔不到,找来家臣帮忙搔痒,却搔不到痒处。他变得愈来愈痒、愈来愈痒,所有人都帮不上忙……」



孝二脑海中浮现父亲喜市的身影。身为儿子的自己对于一边骂著某个人一边搔背的父亲束手无策。他突然想到父亲的自言自语或许是在咒骂痒处。



「国王跑出城堡,遇到许多动物,可是大家看起来也都很痒。进入森林之后,那儿聚集了许多身体看来很痒的动物们……我就看到这里。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孝二完全不知道。这故事比想像中更莫名其妙。



「嗯──发生什么事了呢……」



「你不是说爸爸念了很多次给你听吗?你不知道吗?」



正想敷衍过去却被这么尖锐一问。不知道故事内容的确很奇怪。话虽如此,反正发问的是小孩子。孝二微笑假装没听到,正要把所有旧书用包巾包起来,却突然注意到文香交抱双臂紧盯著他,双眼满是怀疑。



「那个,可以请您稍等一下吗?」



「什么事?我很忙……」